喘不過氣來布賴克伍德文章(第4/6頁)

白天過去了,我注意到天色漸黑,但可怕自傲使我飄飄然,這種自傲不只是在這間房裏,而且肯定延伸到一切事物。如果說還延伸到七情六欲的話也許沒人會理解我。我手指頭冰冷、滑膩、僵硬,無奈地一根挨著一根。我想象它們一定腫得像香腸一般大小。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臃腫無比。我清楚地記得,一塊塊的錢幣一直放在我的眼皮上,使我的眼皮不能有效地合上。這些錢幣像是奧林匹克那巨大頎長的戰車車輪或太陽輪。

非常奇怪的是我還有失重感。一種上浮力使我不能著地,像是在深水中遊泳,很不方便。這時,我開心地抿笑著想,如果我能行走的話,我運動時的彈跳力與我大山一樣的身體會是多麽的不協調。

夜幕降臨又給我帶來一系列新的恐懼。我想葬禮就要舉行了,這種意識開始變得清晰連貫,我無時無刻不在想我實際並未死。

“這——”我心裏說,“可以感覺到的這種黑暗,給人一種窒息感,這——這——就是死亡,這是死亡——這是可怕的死——高尚的死。這是羅馬人,同樣也是納涅卡[11]所經歷的死亡。我還——還會永遠存在——永遠——永遠存在。”理性是愚蠢的,哲學是騙人的東西。沒人知道我的感覺、我的恐懼、我的失望。那麽人們還會堅持理性、探究哲理,使自己成為傻瓜嗎?我發現只有這——這——這——這才是唯一的永恒!哦,比爾熱巴布!是怎樣的永恒!在這廣袤可怕的虛無中,在一種醜陋的、不定的、無意義的異常中,在這個靜止卻又蠢蠢欲動,無力卻又渴望有力中,永遠、永遠、永遠地撒謊!”

陰沉多霧的黎明伴隨夜色幽靈的消褪到來了,但厄運始終飄浮在我頭上,那敞開著的墓穴和葬禮必備品使我恐懼倍增,無心再去想別的什麽。

前面我提到過我緊閉雙眼,因為我根本無法動,眼前的景物我可以想象得到。但鬼影卻不停地從我眼前掠過,像是班可[12]鬼。他們正在緊張地準備我的葬禮。先是擡了一副棺材悄悄放在我身旁。然後一個大胖子,我看得很清楚,他抓住我的雙腿,另一個人我只能感覺到,他擡起我的頭和肩。兩人一起將我放進棺木裏,用屍布蓋住我的臉,然後用起子緊好蓋板。其中一顆螺絲被粗心地釘歪了,深深地嵌進我的肩膀裏。我渾身一顫,可以想象我是多麽害怕,多麽難受。我想要是早一點證實我還活著,我就不會受此冤屈,可現在,天哪!太晚了!當我被人扛在肩上擡下樓梯,丟進柩車時,我的希望完全破滅了。

在通往墓地的短短的路程中,我昏厥了一下,突然又反常地激動起來,我說不清這是為什麽。我可以清楚地聽到羽毛的沙沙聲,隨行人群的竊竊私語,該死的馬那深沉的呼吸聲。躺在窄而擠的棺材裏,我可以感到送葬隊伍的行進速度,馬車夫不停的吆喝聲和蜿蜒曲折的路。我可以分辨出棺木的特殊氣味——一種鋼螺釘的鐵銹味。我還可以體察到緊貼我臉上屍布的質地,甚至意識到喪服拍打馬車所出現的光和影的交替。

豎碑的墓地很快就到了。他們把我放進墓穴,蓋上土後便離去了,剩下我一個人,就像馬斯頓在《抱怨》一書中所述:

“死神是個好小夥,總是敞開房門。”

當時我覺得這完全是個謊言。我只得郁悶地躺著,成了一個死得最快的人。

第二天清晨,我無意中聽到一件稀奇事。可能要過好幾個月,陵墓才會重新開啟,我想地獄一定會給占滿了。如果那時我還能活著,我要采取怎樣有效的辦法才能讓外人知曉我的處境或從棺材中逃脫呢?聽天由命吧,我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會兒便酣然入睡。

就這樣睡了多久我不清楚。醒來時,我的四肢不再被死神卡住——我可以動了,只要稍微動一下就可以掀起地獄的蓋板,因為潮濕已使棺木腐爛變朽了。

我虛弱乏力、磕磕碰碰地摸索著四周,一種饑渴感襲上心頭。隨著時間的推移,奇怪的是,與恩雷惡魔對我的折磨比起來,泥土的折磨使我好受得多。更奇的是我可以竭力將它從我面前趕走。

陵墓很大,有許多墓穴。我忙碌地察看這些奇異的構築,估算我所居墓穴的長度和寬度,反復地數著石匠們開采出來的石頭,等等,借此排遣單調和枯燥的時日。我摸索著鄰近的幾副棺材,一個個地揭開棺蓋,不停地推敲躺在裏面的死人。

“這個,”我翻起一個因肥胖或腫脹而滾圓的屍體想:“這,毫無疑問,是個不走運的人,可怕的命運使他行走不便,像大象、犀牛一樣,過著人不像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