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接下來的那一周,珍妮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醫院裏,陪伴在病重的丈夫左右。在陌生人眼中,珍妮是一位傷心卻充滿責任感的好妻子。但在她內心深處,即將解脫的喜悅感卻愈來愈強烈,難以克制。

自從七天前住進醫院,比爾的病情至今也未見好轉,醫生再三叮囑家人要做好心理準備,比爾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珍妮發現自己在不顧一切地祈禱,希望比爾早登極樂,這樣她就可以重獲新生。她希望自己能永遠帶著真心的笑容生活,而不是這些年來在所有人面前所扮演的假象。雖然已經在朋友和家人面前成功地扮演了幸福的妻子和母親的角色,但是她知道,一旦比爾的真面目大白於天下,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會覺得難以置信——比爾竟是這樣一個怪物。

珍妮現在自得其樂。每天離開醫院回到家後,她可以隨意品嘗自己喜歡的食物,挑選自己愛看的節目,上床睡覺的時候也很安心,她知道再也沒有人能強迫她張開雙腿。每晚熄燈入睡前,珍妮會寫下自己的計劃。首先,她必須把真相告訴所有人。她會在談話中提到,在結束了這麽多年的折磨後,她要重新過上充實的生活。她想告訴每一個人,自己年少時曾多麽憧憬美好的婚姻生活,可是比爾暴虐的天性打破了所有幻想。最後她想講講未來的生活計劃,她是多麽渴望去遠方旅行。結婚多年來,她唯一的一次假期就是去巴特林斯度假營玩了幾天,可那地方簡直無聊透了!

除了“未來計劃”外,珍妮還列出了待辦事項的清單。那上面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請護照。以前她從未申請過,也沒有申請的必要,所以現在這成了她的首要任務。清單上其他幾項都與料理比爾的後事有關。珍妮已經準備好了比爾去世後她所需的一切材料,首要的一份就是他的人壽保險單。只要醫生一宣布比爾的死訊,她就會立刻聯系保險公司和殯儀館。珍妮決定在比爾死後幾天內就安排下葬。如果按照她的心意,最好幾個小時後就把他埋入地下,但她也只能多忍耐幾天了。

珍妮坐回椅子上,感嘆自己現在變得多麽冷酷無情。隨即她又搖了搖頭,把這種罪惡感從腦中驅除出去。三十多年來,被迫在家庭暴力中苟延殘喘、深受其害,她理應感到憤憤不平。更重要的是,她有權利要求補償。如果女王能在宮殿門口派發聖徒身份的話,珍妮覺得自己應該排在認領隊伍的最前方。除了境遇相似的受害者,沒有人能體會這種虐待是如何摧毀一個人的。很多次珍妮都想一死了之。要不是為了孩子,結婚的頭三年她就已經自殺了,從那時起一切都變成了一場鬧劇。這麽多年來,珍妮一直責怪自己沒有勇氣反抗比爾,或者遠離這種暴力的生活。她無處可躲,也無人可以求助,正是這一點,讓她無法做出離開比爾這種極端的舉措。父母在她青少年時期就相繼去世了。珍妮常認為,這種打擊是她決定跟比爾繼續生活下去背後的重要原因。當年比爾似乎滿足了她對愛情的渴望。但是,她真的無法承受比爾所謂的“愛”。可能在某個扭曲的平行宇宙中,那才算愛吧。

比爾被送進醫院的第9天,也就是那周的周二,珍妮跳上公交車,那條線路正好從醫院的院門外經過。11點鐘,她小跑著穿過醫院入口,經過長長的走廊走向病房。不知怎麽的,一夜過後珍妮更加開心了。可能是因為她昨天做了個好夢,夢中的她正飛向美國去見筆友海倫,這也是她即將要做的大事之一。

到達病房時,比爾病床周圍的簾子被拉上了,這讓她有些擔憂地皺起了眉頭。可能是給他擦身的護士考慮到隱私問題遮上了隔簾。她在休息區坐下耐心等候,翻著雜志直到護士忙完。又過了10分鐘,簾子拉開了,護士長面色沉重地走到她面前。

“斯萊特太太,我沒注意到您在這兒。”

“出了什麽事嗎?護士小姐,我以為您在給我丈夫擦身,但是看您的表情,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難道他的病情又惡化了?”珍妮非常想雙手合十乞求好運,但這種想法馬上就消散了。

護士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轉身回到了病房,身影消失在簾子後。不一會兒,醫生向珍妮走了過來。

他笑得很勉強:“斯萊特太太,我十分抱歉,您丈夫已經在20分鐘前去世了。我們盡力搶救,但是他沒能挺過來。”

她用手捂住胸口,這個好消息讓她心臟咚咚直跳。“哦,天啊,這不是真的吧?”眼下說這些話顯得很愚蠢,但是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其實您先生這種情況我們早就預料到了。之前我也盡力想幫您做好心理準備,可是不管怎樣,對您而言這還是一次沉重的打擊。請您節哀順變。需要我幫忙通知您的孩子們嗎?現在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