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街頭奇跡 第一節

張賢離開了旺風樓,沿著天橋一帶的公平市場、三角市場、西市場、東市場、先農市場、城南市場、惠元商場一路向南,一直走到僻靜處的一個胡同口,才停了下來。

這胡同口已是天橋邊緣,遊人稀疏,遠沒有旺風樓一帶熱鬧繁華,隔著三五十步分散著幾個遊攤,耍的都是些微末的把式,早就沒有人看。擺攤的一個個懶洋洋的,縮在墻角撓癢癢抓虱子玩,和乞丐也差不了多少,除非有人停在他們攤前打量,才有氣無力地吆喝兩聲。

張賢並不在意這些,撿了一個僻靜處的墻角,放下大皮箱,從裏面取出一塊紅布、幾件家什,將紅布蓋在皮箱上面,細細抹平,又蹲著身子在紅布下擺處鼓弄了一番,這才站起身子,將長袍一撩,從身側取出一卷畫軸,轉身走到墻邊,在墻上尋了一個縫隙,按了一個小鐵釘進去,把畫掛了起來。

畫軸打開,上面赫然畫著一個濟公,一人高矮,並未上彩,乃是簡單的墨畫。盡管如此,那濟公畫得仍然極為傳神,破衣爛衫,歪帶僧帽,袒胸露乳,一只手提著燒雞,一只手平托著一個空酒碗。照理說濟公的畫像都是嬉笑著的,可張賢掛在墻上的這幅濟公畫,那濟公盯著自己手中的酒碗,卻愁眉苦臉的,好像是抱怨自己的碗中沒有酒。

張賢把畫掛好,退後看了幾眼,面露微笑,彎腰撿了幾塊破磚,放在畫前,坐了下來,搖頭晃頭地顯得十分悠閑。

有幾個來往的遊人奇怪了,這個人面前一張紅布,身後一張濟公畫像,連個旗號都不打,什麽東西都不擺,也不吆喝,天橋三百六十行的遊攤,賣藥的、算命的、雜耍的、擺棋攤等等,哪個都不像,這是幹嘛來著?

終於有好事的人忍不住,湊到張賢面前叫道:“我說,你這是賣什麽呢?賣畫?”

張賢也不起身,笑道:“給我身後畫上的濟公活佛,討一碗酒喝。”

“嘿!你這人說話奇怪得很,濟公是畫在上面的,喝什麽酒?你喝就是你喝,說話繞這麽大彎兒!”

“真的是給濟公活佛討一碗酒,這位爺,如果你有閑錢,麻煩施舍兩個,我好給濟公佛爺買酒。”

“你這人真是腦子有問題,得得得,算我沒問,你就繼續呆著吧。”

遊人氣呼呼地離去。

張賢還是一臉笑意,坐在原地靜靜等候。

約莫半個時辰,多多少少有七八個人上來詢問張賢是做什麽的,張賢一概說是給畫中的濟公活佛討幾個錢買酒,有人嗤之以鼻有人罵罵咧咧有人輕蔑一笑,這種瘋言瘋語沒人相信,誰都不把張賢的話當回事。

張賢又坐了片刻之後,從街角轉過四五個穿短褂的男人,一看打扮就是地痞流氓,打頭的一個,五短身材,一臉橫肉,留著個板寸,戴著一副圓形的金邊墨鏡,叼著一根牙簽,旁若無人地在大街上橫著走來。這人是天橋一帶有名的流氓,叫做豁牙金,早年是練摔跤的,長了一身蠻肉,摔跤的功夫倒是了得,就是不學無術,人又是個混不吝,收羅了幾個流氓無賴當做手下,專門欺負弱小攤販,美其名曰保護費、開場錢、占地錢、衛生費。

像豁牙金這樣的流氓天橋一帶怎麽也有十幾夥,各自劃地為界,平日裏碰見了少不了互相挑釁一番,打架鬥毆那是時常的事情。豁牙金摔跤的功夫厲害,發起橫來,五六個人還奈何不了他,所以在天橋一帶算是數一數二,名頭頗大的流氓團夥。

天橋這一帶,正式領有政府牌照的商戶有近四百家,臨時設攤和遊藝雜技攤還有近千,政府也管不過來,對豁牙金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豁牙金他們也會使兩個錢,打點打點場面。而且這些流氓沒事的時候,還能由旺風樓這種大商家臨時雇傭,作為打手,收拾些在店裏鬧事的愣頭青。民國初年那時候,法制不全,像天橋這種地方,有時候找政府衙門也不見得抵事,都由豁牙金這種地痞流氓出面處理。

所以豁牙金他們,活得算是滋潤。

有擺遊攤的人認得豁牙金,遠遠地見是他們來了,心想今天的收成還不夠伺候豁牙金的,趕忙把攤子收了,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豁牙金一路走來,遠遠就見到張賢坐在墻邊,吧唧吧唧了嘴,哼道:“蹦二狗,那是新來的嗎?”

蹦二狗是個瘦高的流氓,長著一對三角眼,一口黃牙,梳著個中分頭,他識字認數,算是豁牙金的“賬房”,平日裏收沒有收誰的錢,收了多少,又花了多少,都是他記賬。蹦二狗聽豁牙金叫他,趕忙上前一步,看了眼張賢,叫道:“金爺,昨天還沒見到過,是新來的!”

“走!去會一會他!”豁牙金懶洋洋地說道。

眾流氓最喜歡幹欺負新來的這種事,一個個擺出一副兇相,聳著肩,走著王八步,跟著豁牙金走到張賢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