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救命(第2/6頁)


說到這裏,呼延雲的眼睛又濕潤了。香茗不願他總是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拉著他繞到骨灰堂的西墻,兩個朋友倚著山墻往下望去,如傘的樹冠、低矮的灌木、纏綿的枝蔓,交相攀爬、綿延,鋪展成一片參差而茂密的綠色,一陣風拂過,空氣中頓時充滿了苦苦的香氣。“我當時出國,又何嘗不是為了逃避……”香茗說,“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去‘萊特小鎮’勘察陳丹被囚禁的現場,我忽然想起了‘溫斯洛克’,‘溫斯洛克’是午夜兇鈴系列小說中,位於美國新墨西哥州羅斯阿拉莫斯郊外的一個久已荒廢和被人遺忘的小鎮。出國前,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我和你,還有其他一些不想苟活的人,都已經被時代放逐了,就放逐到‘溫斯洛克’這麽個地方,在小說裏,‘溫斯洛克’埋藏著人類永生不死的謎底,我們也以為自己藏著這麽個謎底,能拯救別人,拯救世界,其實都是一些自我幻覺,結果只能是荒廢和被人遺忘……”“自我幻覺?”刹那間,呼延雲眼中噴出一團火,“那麽……他們呢?!”“誰?”林香茗驚訝地問。“他們——那些被謀殺的人們!”呼延雲悲憤地說,“這些年無數的人說我有精神病,說我所見的死亡都不過是幻覺,但我知道我沒有精神病,即便是我喝醉的時候也比絕大多數人都清醒!我清楚地知道:此刻長眠於這座骨灰堂裏的人們,他們的死不是幻覺!絕對不是!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死亡更誠實的事情!而兇手卻逍遙法外,橫行無忌,策劃著更加可怕的下一次謀殺——甚至是屠殺!”“可是,你自己也承認,你拯救不了任何一個!”香茗說,“即便是我這個當警察的,在眼下正在發生的這起系列謀殺案面前,不是也束手無策嗎?”呼延雲神情頹然起來:“你說得對,我拯救不了任何一個,只能在逢年過節,連他們的家人都把他們遺忘了時候,獨自來到這裏,看看他們,和他們說說話……”香茗看著呼延雲滿眼的絕望,沉痛地說:“呼延,我回國後,一直想好好跟你聊一聊。你遭遇的欺騙和傷害,我非常非常理解和同情,我和你一樣,也有感情上的潔癖,黑暗中,就剩這麽一縷皎潔的月光,還被踐踏……但是我不希望你就此沉淪,變成一個對世界充滿仇恨的怪物,成天想著報復那些傷害過你的人,用別人的鮮血彌合自己的傷口,最後你會發現,那注定是對自己的反噬,把自己的心、血、肉都一寸寸撕裂、咬碎,那太痛苦,太痛苦!豁達一些吧,我的朋友……畢竟,活下來的人,還是比死去的多。”
“一些人像活著一樣死去,另一些人像死去一樣活著……”呼延雲慢慢地說,“肉體的死和精神的死,都是靈魂出竅,沒有本質的區別……無論怎樣,我拯救不了任何人,既然大家都寧願渾渾噩噩,甘於被殺戮和屠宰,不在乎真理和真相,那麽,我就帶著我的推理一起,永遠地被遺棄、遺忘在那個叫‘溫斯洛克’的地方吧……”喃喃中,他挪著沉重的步履,一路蹣跚著,兀自下山而去。林香茗看著他的背影,回頭望望骨灰堂,心下不禁一片淒涼。香茗回到警局,郭小芬和馬笑中已經回來了,到娟子的住所一帶勘察的劉思緲也回來了,向他報告:“我們已經確認,娟子被害的第一現場位於她住的那條胡同的胡同口。在附近我們發現了她的手提包。裏面的錢包、銀行卡都在,還有幾封她的妹妹寫給她的信。在她被害不遠的路燈下面,發現一支口紅狀的小型多功能催淚瓦斯電擊器,和娟子一起住的小姐們確認是娟子的東西,這種小型多功能催淚瓦斯電擊器,當小姐的幾乎人手一支,用來自衛。也就是說,娟子被害前並不是沒有警惕,但兇手襲擊得太突然了……”“當小姐的幾乎人手一支……”郭小芬低著頭,將劉思緲的這句話重復了一遍。劉思緲看了她一眼,接著說:“比較幸運的一件事情是,住在胡同裏的小姐們,平時刷牙漱口,都把水吐在門口,所以胡同口附近漸漸形成了一個小泥塘,兇手曾經踩進其中,所以在現場留下了清晰的足跡。我將其與通匯河北岸的芬妮分屍案現場提取的足跡仔細比對過了,鞋印的長度、寬度高度一致,最重要的是步幅特征和步態特征完全一致!這說明,殺害芬妮和娟子的是同一個人!”“1號兇嫌。”林香茗說。“對。”劉思緲說,“我依然認為是賈魁,他很有可能也是徐誠豢養的一個屠夫!”“操他媽的賈魁!”馬笑中忍不住罵了一句,“老子早晚要剝了他的皮!”郭小芬輕輕地搖了搖頭。她正要說話,電話響了,香茗接起,是局長秘書周瑾晨打來的:“林隊,局長叫你來一下。”
進了許局長的辦公室,高秘書正好趾高氣揚地往外走,和香茗打了個照面,冷笑了一聲出了去。香茗見許瑞龍的神色很難看,便問:“局長,出了什麽事情了?”許瑞龍看了看他:“昨天,你帶人搜了徐誠的家,還讓劉思緲把天堂夜總會給抄了?”香茗把事情的前後經過細細地講了一遍。“這麽大的事情,事先你怎麽也沒有和我打個招呼?”許瑞龍氣憤地說,“徐誠是何等身份,天堂夜總會是多少權貴娛樂的場所,這兩個超級馬蜂窩是你一個小小的警官隨便捅的嗎?!”“沒有和上級領導請示,就擅自行動,完全是我的錯誤。”香茗把胸一挺,“請局長處分!”刹那間,許瑞龍明白了,香茗之所以在行動前沒有向他申報,完全是為了在萬一出問題時,不牽累到他。許瑞龍感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林……上面下了命令,撤銷你專案組組長的職位,另派同志接任,你把相關的資料整理一下,準備交接工作。”林香茗睜圓了眼睛:“為什麽?!”“這是命令。”許瑞龍說。“局長,不是我貪戀專案組組長的職位,現在距離案件的偵破只有一步之遙了,臨時換將許多工作很可能都要重新來過,這等於給了罪犯一個充分的喘息時間。他會繼續殺人,甚至在實施犯罪的過程中‘鍛煉’得越來越成熟和狡猾,我們抓捕他將會越來越困難!”林香茗激動地說,“局長,再給我三天的時間!只要三天,我就一定能把罪犯捉拿歸案!”許瑞龍無奈地搖了搖頭。“兩天行不行?”香茗的口吻幾近哀求,“兩天!”許瑞龍嘆了口氣:“一天都不行,明天一早,上面派下來的人,就將接任你的職位……香茗,對不起。”局長這樣講話,顯然是上面給了極大的壓力,他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了。於是香茗立正敬禮,離開了局長辦公室。回到行為科學小組辦公室,林香茗剛剛把許局長的指示傳達完,馬笑中就嚷了起來:“這他媽的不是拆台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