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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在傑西卡·克拉多克的葬禮結束後不久,梅蘭妮·莫蘭通過網絡視頻電話接受了我的采訪。

對於保羅叔侄倆的慘案,我感到深深的自責。雖然傑夫一直都在勸慰我,但我就是無法擺脫自己心裏的內疚感。“親愛的,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他總是這麽說,“你再怎麽做也於事無補的呀。”

現在說這話雖然有點算是馬後炮了,但是我總是覺得自己早就應該看出點端倪來。保羅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在言行舉止方面顯得很怪異了,其明顯程度甚至連凱爾文和其他人都發覺了。最近的三次互助會活動他都沒有來參加,也有好幾周都沒有請我或傑夫幫他接傑西放學或是過去看孩子了。老實講,我和傑夫對此還感覺松了一口氣呢,因為我們自己的事情也是多得忙不過來。自從加文提早去參加警察考試以來,我們就一直忙著照顧自己的孫子孫女們。而且,保羅總是傾向於把控制權握在自己的手裏,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這讓我們多少有點受不了。他現在雖然經濟情況很不好,但是依然十分自戀。可是說到這裏,我更覺得自己應該為他多做點什麽了。我應該再多努力一些,時常抽空去看看他。

負責監督保羅照顧傑西的那個社工好像一直在某個廣播節目中為自己辯解。他提到,保羅是個演員,他的特長就是扮演不同性格的人,因此他才能將身邊所有的人都蒙在鼓裏。可我覺得那只是個借口。實際上,那個社工並沒有恪盡職守。他和那個心理學家一樣,都只會互相推卸責任。傑夫不是也常說嗎,保羅的演技並不怎麽好。

當“277互助會”剛建立起來的時候,有些人認為,保羅是唯一一個有親屬在事故中生還的人,因此他的座位應該被安排在後面,把分享心情的機會留給其他的人。對此我和傑夫並不認同,因為保羅也失去了自己的哥哥、嫂子以及一個侄女,不是嗎?保羅第一次帶傑西來參加互助會活動的時候,在場的很多人都無法直視她。面對一個奇跡生還的孩子,大家到底應該作何反應才好呢?她能幸存下來真的只是個奇跡,而不是那些宗教狂熱分子所說的那樣有什麽鬼神相助。你真應該聽聽傑瑞米神父是怎麽罵他們的,他說他們是在“給基督教徒的臉上抹黑”。

保羅在外奔波時,我們幫他看過好幾次孩子。傑西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冰雪聰明。當保羅決定把她送回學校時,我確實是松了一口氣,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讓傑西回歸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上去。她上的那所小學似乎對她十分照顧,學校師生甚至還為波莉辦了一場小型的悼念儀式。我想,和我們相比,保羅的生活應該更加艱難。因為他一方面要照顧一個幸存的親人,另一方面又要哀悼其他遇難的親人。

你可以聽得出來,我一直拖拖拉拉,不想講後面的事情。其實,我只對傑夫和傑瑞米神父講過這些細節。如果我的羅琳還活著的話,一定會說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控制狂。她說話一向是直來直去的,這一點很像我。

不用理會我,我說到這裏總是很想哭。我知道大家都以為我是個性格倔強的人,是個彪悍的老太太,可是其實我……這些生生死死、撲朔迷離的事情一直都壓得我擡不起頭來。這些犧牲都是無謂的。傑西不值得去死,羅琳也不值得去死。

那天,我突發奇想地把自己的手機關機了幾個小時。羅琳的生日就快要到了,因此我的心情格外低落。於是,我決定放松一下心情,好好地泡一個澡。當我再打開手機時,看到了保羅發來的一條短信。他先是為自己刻意疏遠我們表示抱歉,然後說他在過去幾天裏一直都在思考,努力地想要理清自己的思緒。他的聲音聽起來很低沉,毫無生命力。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就已經感到了一絲不祥的預兆。他問我能否到他家去陪他聊聊天,還說他一整天都會待在家裏。

我試著回撥他的電話,但被直接轉接到了語音信箱裏。其實,我也在為自己沒能打電話詢問他為何沒來參加互助會的活動而內疚。於是,我趕忙向他家趕去。那時候,由於傑夫正在加文家幫忙帶孩子,所以我是一個人前往的。

到了保羅家門口,我按了一會兒門鈴,卻遲遲沒有人來應門。我又試了幾次後,突然發現前門微微地開了一條縫。我馬上就意識到事情不對,但還是決定先進去看看。

我是在廚房裏找到傑西的,只見她四肢伸開臉朝上地躺在冰箱旁邊。墻上、冰箱上還有四周的白色家具上到處都是紅色。我起初並沒有意識到那些是血跡,但是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差點把我熏暈過去。要知道,那些罪案電視劇裏可從沒有描述過血腥味是這麽難聞的。我一眼就看出來她已經沒救了。外面的天氣很熱,幾只大個兒的青蠅正圍繞在她的屍體旁嗡嗡地盤旋著,不時還會在她的臉上和身上爬來爬去。那些傷痕……哦上帝呀……她身體上那些被刀子砍到的地方甚至都露出了白色的骨頭,屍體下面還有一大攤的血跡。她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瞪著天花板,眼睛裏也是血紅血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