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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斯莫

我的生活一直處於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中。雖然有時候魯賓能夠頭腦清醒地和我交流,就像我和你說話時這樣,但每當我提起我們的老房子、老朋友或是一本他曾經喜歡的書,他的眼中便會浮現出一種焦急的神情,就好像在努力回憶些什麽,但又什麽也想不起來似的。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對於自己清醒過來之前的生活記憶是一片空白的。於是,我決定不再和他提起往事。這對我來說並不容易……因為,比起他患上老年癡呆症的那些日子,現在的他已經徹底忘卻了我們一起攜手走過的那麽多年,忘記了我們之間的“巴黎和得州”笑話,這讓我感覺更加的心如刀割。

當然,老年癡呆的症狀也會偶爾出現反復的情況。我也已經能夠輕易分辨出,今天醒來的是清醒的魯賓,還是老年癡呆的魯賓。每當我為他端來清早第一杯咖啡的時候,就已經將一切都看在眼裏了。鮑比對此卻從不在意,無論外公今天是清醒還是不清醒,他都能和他玩得很開心。可是,在我看來,這樣反復的病情卻是一種無比痛苦的煎熬,因為我每天醒來時都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麽樣的生活。只有當確定魯賓今天會一直處於老年癡呆的症狀中時,我才會打電話請貝琪或是護理中介的人來幫忙。我並不是不相信貝琪,但我就是無法忘懷羅米耶醫生發現魯賓可以和他自由對談時的那副表情。我更不敢想要是外面的那些瘋子知道了魯賓的情況又會怎麽說。他們至今還是不肯放過我。而我也已經不知掛上過多少次那些宗教極端分子要求和鮑比聊一聊的電話了。

而且……就算魯賓是清醒的,他也常常是一言不發。不知為什麽,他最近迷上了一個叫做《視野》的節目。要知道,他在患病之前可是對這個節目嗤之以鼻的。有時候,他還會和鮑比一起看上幾個小時的老電影,而他原來可不是一個電影迷。不僅如此,他對於新聞頻道也喪失了興趣,無論裏面播放的是什麽政治辯論內容,他都不會留心多看一眼。

一天早上,我一邊在廚房裏忙著給鮑比做早餐,一邊硬著頭皮想該如何叫魯賓起床。這時候,鮑比一路小跑地沖進了廚房,對我說道:“外婆,老公公今天想要出去散步。他想要出門。”

鮑比牽著我的手走到了臥室裏。魯賓正坐在床上,試圖給自己穿上襪子。“你感覺怎麽樣,魯賓?”我問道。

“我們能不能進城去走走,瑞塔?”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叫我瑞塔。好像是那個紅頭發的女演員——瑞塔·海沃斯的“瑞塔”。

“你想去哪兒?”

鮑比和魯賓交換了一個眼神。“博物館!”鮑比激動地喊道。

前一晚,這祖孫倆剛剛看過了一部名為《博物館奇妙夜》1的電影,而鮑比一直在為電影裏博物館藏品都紛紛活過來的情節興奮不已。那一天,魯賓還是處於老年癡呆的症狀中,所以我猜去博物館的主意應該不是他出的。這倒是讓我松了一口氣。鮑比接著喊道:“那些恐龍和你一樣,老公公。它們醒過來的時候就和你一樣!”

“魯賓,”我問,“你確定今天想出去走走嗎?”

他像個孩子一樣渴望地點了點頭。“是的。可以嗎,瑞塔。我們去看看恐龍吧。”

“耶!恐龍!”鮑比也一起歡呼起來,“外婆,你覺得恐龍真的存在過嗎?”

“當然,鮑比。”我回答。

“我喜歡它們的大牙。有一天,我要讓它們都變成真的。”

鮑比的熱情總是那麽富有感染力。如果有誰值得獲得一份獎勵的話,那麽一定是他了。說實話,這個可憐的小孩已經在家裏待了好幾天了,但都沒有過一句怨言。我真的要一個人帶著他們倆大老遠地去一趟曼哈頓?這一路上似乎少不了艱難險阻。如果我們被認出來了怎麽辦?如果那些宗教狂人跟蹤我們並且要綁架鮑比怎麽辦?而且我也擔心,魯賓的體力是支撐不了那麽遠的路程的。雖然他的精神狀況已經比從前好了很多,但是身體還是很容易就會覺得疲勞。

不過,望著祖孫倆渴望的表情,我最終還是決定把所有的疑慮都拋到腦後去。於是,在自己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我趕緊打電話叫了一輛出租車。

出門之前,我們去了一趟貝琪家。我心裏一直在祈禱著魯賓不要開口說話。事實上,除了羅米耶醫生之外,我還沒有把魯賓的病情有所好轉的事情告訴任何一個人。雖然我發自心底地想要找人聊一聊此事,而且也有過無數次機會能夠跟別人說起他的現狀,但我都只字未提。我向貝琪謊稱,自己是要帶著他們去“看醫生”。貝琪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但她那麽聰明,一定看出來我沒有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