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南造雲子:我與邵德(1)

死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期間醒過來一次,洞口射進來的光線微微泛紅,應該又到黃昏了吧。孩子們趴在洞口,貪婪地望著外面,這應該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麽美麗的夕陽,看到這美麗的世界。

我擡了擡頭,全身依然無力。我想要說些什麽,可張了張嘴,意識再次模糊,只能重新閉上了眼睛。

我做了個夢,夢見我第一次與他在奉天城相遇——他始終沒有叫過“奉天”兩個字,只承認那是沈陽……

那晚,剿匪司令部與關東軍司令部進行聯誼,地點選擇在豪華的麗春舞廳。我化名孫舞陽,提前兩個月潛伏進了麗春舞廳,做一個普通的歌女。我在舞台上悠悠地唱著一首日文歌,眼光始終注視著坐在剿匪司令陸正海身邊的一個男人身上。

那個男人長得並不好看,濃眉大眼,臉上還布滿著橫肉。嘴唇四周與下頜是青紫色的胡碴兒,碩大的喉結,在吞下清酒時上下動著。

那晚的我在等待機會,等待他和其他男人一樣,色迷迷地看過來,然後,我便會回報一個意味深長耐人尋味的媚笑,期待著他在宴會散場後殷勤地邀約我。

他始終沒有望向我,表情木然地坐在陸正海身邊,紋絲不動。時不時有些關東軍低級士官過去和陸正海碰杯時,他也不過是點點頭,揚起脖子,喝完手裏的那杯酒。他望向我們大日本關東軍軍官的眼神,隱藏著一種克制。這眼神我們很熟悉——很多中國人在面對我們時帶著討好的表情,但眼裏藏不住他們內心的厭惡。除了陸正海這種徹底的中國漢奸,打從骨子裏都透著一種沒有了良知的諂媚。

我的任務就是必須潛伏進入陸正海的家庭,軍部雖然對陸正海多年來的表現非常滿意,可陸正海的兒子陸旭多年來一直不在日占區。有情報反饋:說當時中國共產黨情報機構的高級軍官裏,便有一位姓陸的男子。據稱:這位姓陸的軍官被授予的工作,就是聯系東三省的皇協軍軍官,進行秘密策反。

於是,陸正海的這個兒子,便進入了特高課懷疑的範疇。陸正海身邊有我們的很多眼線,但陸正海老謀深算,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會流露出一絲破綻。特高課最後決定派我潛伏進他的家庭,希望通過更深一步的偵察,來達到對他最終的考驗。

陸正海的妻子姓姜,是上海一個中學以前的教師,相信在她身上找不出什麽突破。於是,特高課瞄準了陸正海的義子,一個東北講武團畢業的單身高級軍官——邵德!

我唱完了幾首小曲後,故意舉著酒杯,走下了舞台。為了不引起懷疑,我先舉著酒杯走向了關東軍的高級士官們。在滿洲國駐防的日軍高級軍官,都是非常克制的,因為當時我們日本已經把建設滿洲國放入了國家之本。我們耕耘朝鮮那麽多年,讓整個朝鮮心甘情願地被我們奴役,並為我們的聖戰忘我地投入。所以,當時對滿洲國的遠期構思,也是沿用對朝鮮的治理方案:首先是讓東三省從中國的版圖上獨立出來,包裝好他們的溥儀皇帝。再輔以小恩小惠,讓滿洲國的人民接受與認可我們。所以,在東三省服役的日本士兵們,軍紀相對來說還不錯,對普通老百姓盡量做到表面上的乖巧,雖然私底下軍隊內部對中國百姓的殘害令人發指。

日軍軍官都很客套地和我喝了酒,然後,我穿著旗袍,裝醉搖晃著身子往陸正海那邊走去。陸正海的妻子是上海人。在我投入到孫舞陽這個角色前,曾好好地惡補了上海話。於是,我故意裝著微醉,帶著一點上海口音對陸正海舉杯道:“這位就是陸大司令吧!阿拉(我)敬您一杯!”

陸太太果然激動了:“儂(你)上海銀(人)?”

我微微一笑,說:“是啊!阿拉上海銀!”

陸太太連忙站了起來,拉著我的手在旁邊坐下,換上了字正腔圓的官話對陸正海說:“你看看,我們上海女人就是水靈,穿上旗袍後哪個不比你們東北女人好看?”

陸正海點點頭,笑著對陸太太說:“好看!我也沒說過你們上海女人不好看!”

陸太太也笑了,拉著我的手說道:“我跟著我家老頭子出來幾十年了,家鄉話都說不好了!他們軍隊裏那麽多太太,就沒遇到過一個上海人,今天見到你,也算緣分!”

我靦腆地一笑,故作矜持地發問:“您是……”

陸太太搭著我肩膀說道:“你叫我陸太太就是了,我姓姜。”說到這兒,陸太太突然瞟了一眼端坐在身邊的邵德,改口道:“你叫我姜阿姨吧!親切些!”

我應了一聲,端起酒杯站起來敬他們一桌人。陸太太見我對她仍然有點客套,便也沒再繼續深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