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狼穴

長江口。

我在長江口的上空,一條隧道與一座大橋,連接著上海與崇明島。

車窗外煙波浩渺,往西是滾滾東去的大江,往東是水天一色的東海。除了漫長綿延的大橋,任何陸地痕跡都看不到,唯有無邊無際的渾濁之水,不時掠過江面白色海鷗,陰沉灰暗的寒冷天空。幾種單調顏色交織在一起,構成肅殺的江海秋色,一如當年平淡到乃至被遺忘的人生。

今天,是我搬家的日子。

搬家車就是我的悍馬,不需要裝什麽家具電器,新家早就準備好了。但我的搬家陣容依然強大,前前後後總共十幾輛車,如一字長蛇穿過長江大橋,頗像某些高官子弟的結婚車隊。

車窗前方漸漸露出綠色,是依稀可辨的蘆葦蕩,大橋坡度慢慢下降,接近這座寬闊寧靜的島嶼。

為什麽我的人生總是與島嶼有關?無論大西洋還是長江口。

開過大橋便是崇明島,這座中國第三大島的形成,完全拜無數春秋的長江泥沙所賜——從青藏高原的雪山傾瀉而下,經過千裏川江驚醒巫山的神女,兩岸是啼不住的猿聲,載的是飛過萬重山的輕舟,夾帶三星堆與赤壁的塵土,盛著屈靈均與李太白的眼淚,至此撞上洶湧澎湃的大海,復活為這座年輕的島嶼。

車隊碾過新建的島上公路,不同於一水之隔的上海,仍是一派田園風光。只是日漸寒冷的天氣,在綠色中染上不少枯黃。鄉間小道,茂密的小杉林,樹葉遮蔽天空,不見人煙。

林間小道不斷分出岔路,宛如迷宮難辨方向,我的司機借助GPS,才沒有迷路開進死胡同——白展龍說萬一開錯路,誤入森林中的沼澤,便極有可能車毀人亡。

在寂靜森林開了十幾分鐘,突然出現一道路障,還有三層樓的堅固崗亭,怎麽看都更像鬼子炮樓。數名身著保安制服的男子,以軍人的姿態站崗放哨,嚴格檢查每輛車的政見,核對車裏的每張面孔,就連我也不能例外。幾條德國黑背大狼狗,繞著車子轉了幾圈,檢查有沒有爆炸物。

全部檢查完畢,路障才高高擡起。車隊剛開過不到五十米,又遇到一扇大鐵門,兩邊綿延不絕的鐵絲網,在濃郁森林裏不易察覺。鐵門後面又是個“炮樓”,十幾個男人穿著制服,照例像剛才檢查一遍才放行。

裏面還是森林,半分鐘後遇到一扇高大牌樓,兩邊是五六米高的圍墻,聳立的墻頂插滿玻璃碴,隱約可見高壓電網,簡直就是肖申克州立監獄翻版。

同樣遭到嚴密檢查,所有人被勒令下車,全是保鏢和文秘人員。端木良也跟我一同搬家至此,負責保護監視的幾個保鏢,替他拎著沉重的行李箱。他目瞪口呆看著周圍,原以為將要搬到鄉村別墅,卻沒想到搬進了監獄。

經過嚴密篩選之後,最後只有八個人,獲準進入這道大門。車輛都開到外面的地下車庫——地面依舊是森林。其他未被準許進入的人員,被安排到附近幾棟房子,實際是新建的員工宿舍。

我、白展龍、我的四名保鏢,加上驚慌失措的端木良,以及他的一名保鏢,在數名立正敬禮的保安注視下,緩緩進入我的新家,也是天空集團亞太區的大本營——盡管看起來絕非人住的地方,更像野蠻的狼群棲息之處。

不錯,我的新家有個別致的名字——“狼穴”。

微笑著踏入我的庭院,發覺實在大得奢侈,相當於一個足球場面積。不過看起來是片荒野,平地上突起低矮建築,沒有門窗,高度不過一兩米,完全不像住人的房子。庭院角落裏有個數十米高的鐵塔,頂上插著巨大天線,直徑數米的衛星接收器,是大本營對外塞聯絡的系統。看不到的是地下一根專用光纜,直接鋪設到太平洋海底,連接集團的紐約總部。

兩名穿著制服的男子,將我們領到“庭院”深處最隱蔽角落,這裏放著一堆廢銅爛鐵,實在與我的新家很不相稱。但他們一按遙控器,這堆金屬廢物中間,便打開一道堅固大門。

大門裏還有一道密碼門,顯然通往深深的地下。兩人先後用指紋按下,然後分別輸入一組密碼,這道門便自動打開。

我原以為還要喊“芝麻開門”呢!

一行人進入地道,兩邊是鋼筋混凝土,每隔幾步就有通風口,感覺不到空氣渾濁。隨著越來越深入地下,不斷看到一些奇怪設施,白展龍說是防範化學武器的。地道不斷分出岔路,每個路口都有穿制服的保安,都是為了迷惑入侵者,只有一條道路才能通到我家。

走進一台寬大的電梯,感覺至少下降了幾百米,早已穿過長江口的泥沙,進入堅硬的大陸架巖石層,可見“狼穴”花了多大代價。幸虧天空集團搞石油起家,我們的工程人員做過許多石油鉆井,深入地底的活兒也算稀松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