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袁主任與X

那是2005年7月,我殺掉楊浩,完成了對五名兇手的復仇。但,成功復仇並沒有彌合明溪之死帶來的傷痛,也無法消除與之相關的憤恨。憤恨愈演愈烈,X的力量也越來越強,真正的我無法將其壓抑,更無力與之對抗,因而逐漸成了心理的傀儡。

那些年,在X的操縱之下,我負責應對日常生活,他則隱藏在我身後,悄悄觀察、分析周圍的一切,試圖為自己尋找出路。有時,隨著憤恨的爆發,他還會突然浮現到心理表面,替代我的位置,成為外在人格。我則被臨時發配到心理世界的偏遠角落,難以知悉他的所作所為。

當時,X的執念有二,一是解決父母遺留的債務問題,二是查清楚陳玉龍報警未果之謎。

債務問題自然不必多說,它是來自社會的壓力與威脅,是包括X在內的每一個“張一新”都能直面感受、且不得不應對的問題。每當現實中的債務壓力襲來,每一個我都會爆發出強烈的憤恨。在特殊的心理架構下,這些憤恨最終都會聚集到X心中,對他造成更加嚴重的傷害,同時進一步增強他的力量。我的心理是個矛盾的世界,X本身也是一個矛盾體——憤恨成就了他的強大,但同時也是他想要逃離和擺脫的東西。或許,世間萬物都是“無矛盾不存在”的——矛盾正是存在的前提。

總之,憤恨不斷壯大,X也一直在想辦法幫“我們”擺脫債務危機,這為他後來與袁主任的合作埋下了伏筆。

至於陳玉龍,他答應幫我報警,警察卻沒有及時趕到2118房解救我和明溪——為什麽?或許陳玉龍出於某種考慮,根本就沒有報警,又或許是被某些事情耽擱,因而報得晚了,也可能是警方處警時出現了延誤。總之,報警是我和明溪當時唯一的希望,我、或者說X,必須弄清楚報警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絕不能讓明溪死得不明不白。

其實,結合陳玉龍的突然失蹤,我早就在潛意識中猜到了事情原委。但我必須找到陳玉龍,當面問個明白,否則是無法善罷甘休的。

為此,從2005年7月起,我就開始四處打聽陳玉龍的下落。然而,縱然擁有強大的感知能力,想憑一己之力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一個刻意躲藏的人,終究不是件容易的事。將近一年過去,我沒有得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加之債務壓力揮之不去,憤恨越發強烈。強烈的憤恨無處釋放,只能在心理世界中不斷爆發。因此,X開始越加頻繁地出現在心理表面,有時甚至一待就是幾天。我記憶的空白量,也在那一時期明顯增加。

2006年6月末,我被另一家借貸公司追債,拘禁於城中村的住處。拘禁一周後,憤恨徹底爆發,X通過暗示,引發了幾名拘禁者內鬥,並趁機逃離。隨後幾天,我露宿在城郊的一座石橋底部,每晚都做大量恐懼的夢——那或許正是潛意識釋放恐懼的方式。7月初的一個夜晚,我再度做了噩夢,夢見自己躺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個比黑暗更黑暗的身影佇立在我面前,用冰冷而沉重的聲音呼喚我的名字。我被噩夢驚醒,更加驚恐地發現,自己面前居然真的站著一個中年男人。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長相,只是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冷與陰森。

“張一新。”那個人蹲在我面前說,“找你還真是不容易。”

我以為又是追債的人,瞬間陷入極度的絕望,幾乎想要投河自盡。但緊接著,憤怒與仇恨就突然爆發,X出現在心理表面,沉著而警惕地問道:“你是誰?”

“自我介紹一下。”那個人說,“袁新強,A集團特殊事務部主任,由董事會直接領導,你可以叫我袁老師,或者袁主任。”

片刻之後,眼睛適應了黑暗,我看清了他的長相。他穿著黑色長褲,深棕色皮外套,身材略瘦,頭發稀疏,中間禿頂,嘴唇寬厚,鼻子大而下垂,目光平靜有力,仿佛能看穿一切,脖子和左耳的連接處,還有一道不太明顯的傷疤。

“袁主任。”我看著他,“特殊事務部……A集團……你——”

“別問那麽多。”他擺擺手,“放心,我不是來討債的,你父親跟A集團沒有任何經濟上的瓜葛。”

我松了口氣,X逐漸隱去。“那——”我用謙恭的語氣問,“那你……您……找我有什麽事麽?”

“你還不知道自己擁有多麽強大的力量吧?”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我不跟你多說,讓他出來,我要跟他說。”

一瞬間,我心中湧起難以名狀的憤恨,X也再次浮動到心理表面。我壓抑住憤恨,微微皺了皺眉,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