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夢中的女孩(第2/3頁)

葉秋薇敲了敲玻璃墻,用溫和的聲音問道:“你還記得她麽?”

怎麽會不記得?但我不願去想。我搖搖頭,驚恐地看著葉秋薇,希望她不要繼續刺痛我的心。

“聽我講一個故事吧。”她看了看我,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1977年10月,一個名叫張永傑的車站雜工,和一個名叫馮瑜的女生產工人,在親戚的介紹與撮合下結了婚。1979年5月14日,兩人的兒子出生,取名張一新,喻意為生活煥然一新。為了實現‘煥然一新’的目標,張永傑離開醫院,東拼西湊了一筆錢,跟幾個大膽的朋友做起了農副產品生意。”

我無力地坐在地上,內心突然寧靜下來。

“改革開放伊始,幾乎是個生意都能掙錢。”葉秋薇接著說,“張永傑雖然沒什麽文化,卻也順順利利,不到一年就成了萬元戶。他年輕好強,鬥志旺盛,不斷擴大生意規模,張家的日子蒸蒸日上。然而好景不長,1982年,張永傑盲目投資,在一筆玉米收購生意中受騙,賠得血本無歸。他並未就此氣餒,而是貸款重獲資金,繼續從事農副產品生意。但兩年過去,下海的人越來越多,‘鈔票遍地抓’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憑著運氣原地踏步了一年後,迷信的張永傑帶妻子回到家鄉,求當地一位‘女半仙’指點迷津。女半仙經過一番計算,算出張永傑是大富大貴之命,讓他放心馳騁生意場,但有一個前提,就是再生一個孩子。”

我麻木地聽著,眼淚仍在下落。

“1983年10月,馮瑜產下一女,取名張明溪。”葉秋薇的呼吸有些起伏,“女兒出生後一年,張永傑的生意再度失敗,不僅血本無歸,還欠下了大筆債務。但他堅信女半仙的指點,再次籌得借款,繼續經商。這次,他放棄了利潤與風險並存的農副產品生意,在一個機械設備銷售員的慫恿下,投資開辦了一個初級化學品加工廠。但是,張永傑完全不懂經營之道,短短兩年過去,工廠就被工人和有關部門從內外掏空。張永傑以工廠為抵押,獲取了一大筆貸款,重新回到農副產品生意上,居然幸運地賺到了人生第二桶金。此後,他繼續嘗試各種投資,先後承包過綠化工程,開過大型餐廳,辦過食品加工廠,甚至投資開墾過邊疆的種植土地。人生的第一桶金得來太易,讓他一生都對不勞而獲充滿幻想——這也是那個時代很多人的真實寫照。但到頭來,他卻只能拿新債補舊債,籌集越來越多的資金,填補越來越多的無底洞。他不僅沒能給家人帶來幸福,反而債台高築,逐漸步入絕境。”

我默默流淚,對父親消失已久的恨意,再度從心底浮現出來。

葉秋薇摸了摸右臂的傷口,繼續說道:“女兒三歲時,馮瑜也從工廠辭職,專心幫助丈夫經營生意。從此以後,夫妻倆開始沒日沒夜地在外打拼、應酬。馮瑜請了母親幫忙照看兒女,但老人重男輕女的思想嚴重,對張家兄妹根本毫無關心。有時候,她甚至會把兩個孩子撇在家裏,自己在外邊玩一整天。在這種情況下,張一新小小年紀就學會了自立,可以說,妹妹幾乎就是他帶大的。”

我渾身顫抖,眼前滿是明溪的影子,腦海裏回蕩著我們成長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

“連生活都缺少照料,又有誰會關注兄妹倆的心理發育呢?”葉秋薇摘下眼鏡,瞳孔中散發出令人無法抗拒的光,“馮瑜性子直爽,從不在兒女面前避諱家裏的財務狀況。從懂事起,兄妹倆就一直活在高度的危機感之中。年幼的他們需要關懷和鼓勵,但父母在家時,不僅無法給他們安全感,反倒時常因為生意與生活的挫折大發脾氣,把孩子當成理所當然的出氣筒。安全感的極度缺失,使兄妹倆變得自卑、敏感、不會表達感情。兩人真正意義上的心靈依靠,除了彼此,別無他人。”

我終於壓抑不住情感,在一聲哽咽後失聲痛哭。我把頭抵在玻璃墻上,期盼葉秋薇繼續講下去。

“長兄如父,更何況,明溪從小受到的照料,大半都來自哥哥。”葉秋薇的聲音從墻內堅定不移地傳出,“從心理發育的層面而言,哥哥在她心中就是父親。明溪從小就對哥哥充滿依賴與崇拜,進入性蕾期、認識到男女差別後,她更是對哥哥充滿了好奇與愛戀——特殊的成長經歷與環境,使得她出現了特殊的戀父情結:戀兄。對哥哥的愛戀無人察覺,加上哥哥年幼、沒有配偶,明溪的戀兄情結因而沒能受到及時遏制,母親和外婆的冷漠,也使她沒能及時出現對女性長輩的仿同。六七歲的時候,明溪就深深地愛上了哥哥,甚至在日記裏寫道想要嫁給哥哥——誰又會當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