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我”的分離感(第2/2頁)

看著她平靜如水的樣子,我心中越發不安。

“我忍了很久,終於在10月底的一天下定決心,要跟他認真談談未來。”葉秋薇接著說,“但正如你所說,我在他心中已經毫無分量,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甚至連可有可無都不如——他對我已經沒有一丁點尊重。那天晚上,他對我的厭惡徹底爆發,說我主動勾引徐毅江,害得他在單位裏被人笑話。他說我惡心、浪蕩、不要臉、裝可憐……我陷入絕望,第二天晚上獨自在家時,吞了大量安眠藥試圖自殺。可是吞藥睡去不久,我就被胃部的刺痛驚醒,把藥全都吐了出來。當時,我一邊不斷嘔吐,一邊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我覺得,我的潛意識如同另一個人,一個完全獨立的人。她就像我個人的上帝,目睹了我經受的一切苦難,對我有著深入的了解,抱有最慈愛的關懷與同情。她不想讓我死,所以在極端情況下發揮最大潛能,控制了我的胃和食道,讓它們把藥排出體外。雖然之前學過多年的心理學,但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心理世界的奇妙。我開始有意地區分自我和本我,嘗試以旁觀者的身份感知自己的潛意識,並且不止一次地出現了自我和本我的分離感。”

“自我和本我的分離感——”我不知不覺地陷入了她的話題之中,“這就是你所說的‘擺脫性本能’?”

她微微點頭,不緊不慢地說:“這種分離感的出現並非偶然——那晚,我從生理上活了下來,但自我仍無比絕望,想堅定活下去的信念,就必須得到足夠的精神支持。當晚,我孤身一人,無法獲得來自他人的支持。同時,我性格軟弱,而且依然抱著求死之心,所以很難從意識和自我層面給予自己支持。在這種情況下,支持我活下去的精神力量,就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了。但因為我依然抱著求死之心,所以並不願意承認這種求生欲望,加上性格軟弱,我最渴望的是來自他人的支持。在這種情況下,心理對求生欲望做了偽裝,讓我自認為求生欲望來自外部,代表求生欲望的本我,和代表求死之心的自我,也就難免產生了相互的分離感。”

我思索片刻:“說到底,這只是一種心理錯覺罷了,你並沒有擺脫本我,擺脫性本能。”

“不。”她平靜地說,“擺脫本我,並不意味著本我消失,它只是和自我發生了分離。這種分離感,最初確實只是一種心理錯覺,但它一再出現,而且越發強烈,很快就發生了質變。這種質變,就是我對你講述的那個契機。”

我突然從她編織的心理世界中清醒過來,警惕地看著她,覺得她在對我進行某種暗示。但隨著她的繼續開口,我又深深陷入她的世界,難以自拔。

“就在那晚,我突然感受到強烈的性欲。”她接著說道,“我觸摸了我丈夫的下體,發現它是如此短小、堅硬而冰冷。現實的打擊、我對丈夫日積月累的恨、以及對性欲的羞恥感,讓我再次產生了自我和本我分離的感覺。我此前體驗過無數次的分離感,但全部加起來,也不如那一刻的感受強烈。那一刻,我以一種絕對客觀的視角目睹了本我,目睹了自己的一切欲望、情感、以及本能。它們都沒有消失,但已經遠遠地遊離於自我之外,而且不再以不可抗拒的態度駕馭自我,反倒開始接受自我的控制。一切感性思維和行為都源於本能,所以,我進入了一種純粹自我層面的理性狀態,成了存在於理性基礎之上的‘邏輯化的我’。”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陷入沉思:人類之所以不同於其他生物,就在於能以理性對抗感性,能以自我約束本能。從這個角度來說,智慧的發展過程,就是心理從感性向理性、從本我向自我的進化。這種進化的極致,就是純粹自我層面的理性狀態。但正如無窮大的數字不存在一樣,心理進化的極致狀態也不可能存在與出現。不過,倘若在某種極端情況下,自我真的與本我完全分離,並通過理性機制駕馭本我,這種極致狀態就有可能真的出現。

葉秋薇的講述真實、可信,甚至引起了我的強烈共鳴。她真的完成了智慧的極致進化麽?

我深吸了一口氣,徹底沉浸在她的講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