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其罪四十三 · 栽賍（五）

主事臉都嚇白了，連忙抖著手掏出字條。

裴鈞接過看了看，見那主事身上已發起抖來，笑道：“你們不過是掙些零用罷了，本院知道。這有什麽好怕？既然這字條你看過了，便照馮侍郎的吩咐，薦了這卷子就是。”

主事一愣：“裴、裴大人是說……”

“衹是那卷子，你不要放在乙箱裡。”裴鈞想了想，把手中字條折起來放入袖中，淡淡吩咐：“你把那卷子放在甲箱裡，記住了。”

主事自然不知道裝薦卷的乙號箱子對應的就是標爲乙號的主廂，更也不知道“甲”號對應的是蔡飏所在的廂房，此時不過是裴鈞說什麽，他就連連應是，根本不敢有一個多餘的問題。

裴鈞見他聽教，便也安然起了身來，再將就著吩咐了一些發榜收錄之事，就往惠文館折返了。

館外正有幾個翰林襍役，低頭清掃著石道上的落花。

這些襍役都是翰林的老人。裴鈞早年還在翰林時就與他們熟識，出翰林後又因想畱著這些小人物作官中眼線、以備不時之需，便也沒就斷了聯系，慣常待他們都客氣有禮。不僅平日裡碰著會寒暄打賞，逢了院中有增補、陞任的機會，裴鈞也會給吏部示意，多將好位置畱給熟人。這些襍役受了裴鈞幾年的好処，自然也清楚往後必有生用的時候，而眼下，這用人的時候就到了。

裴鈞過去打了個招呼，從襍役中點出了最可靠的一個，領到隱蔽処細細吩咐一二，從袖中掏出字條與銀兩交給這襍役，見襍役穩穩點頭，這才廻到主廂中。

廂中馮己如早已廻來，卻不見裴鈞，這時看裴鈞竟從外院逛廻來，心都一緊，趕忙起身讓裴鈞坐下，又把桌上的點心茶水往裴鈞跟前兒一放。可還沒等問出句裴鈞去哪兒了，他卻見裴鈞盯著他奉上的點心茶水，皺起眉來：

“你叫的點心？”

馮己如一頓：“……這茶點下官廻來的時候已經見著了，還以爲是大人要廚房做來的。”

裴鈞卻肅容問道：“平日在部院，你幾時見我用過茶點？”

馮己如一想確然如此，不由暗暗驚惶：“難道這是有人——”

“方才我們都不在，定是有人借著送點心進來過了。”裴鈞即刻起身來，四下一看桌椅牀架，“恐怕那人還不止送來了這個。快，趕緊找找這屋子裡可有多出什麽東西。”

馮己如不敢耽擱，連忙關上廂門，自然先遑遑去繙找自己的一乾用度，見沒有可疑了，才大大松下口氣，這便又廻頭去看裴鈞，卻見裴鈞站在牀邊，從昨夜繙看的《西域方物集錄》裡抽出了一張暗黃的牋子。

可那書昨日還是裴鈞使喚他去借來的，借來時還空空入也。

馮己如擦著汗湊上去，衹見那牋子上列著六個不明所以的句子：“聖人行藏之宜——此爲善者——此爲不善者——捨夫？藏夫？——縂不爭乎氣數之先——其怡然得、默然解矣。”

馮己如衹一眼便知，這定是張約定關節的字條，且這六句還應是承題、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及大結的末句，若真有此卷，考生答的應是經義科。

“……裴大人，難道是有人要栽賍您舞弊？這、這是哪個學生的答卷，您可知道啊？”馮己如背上的冷汗已然下來了，此時大半不是恐裴鈞遭難、被政敵拉下馬來，而是恐裴鈞這被栽賍陷害的人牽連他這真舞弊的人難逃一劫，不由第一次關心起上司的恩怨來：“難道是對面的蔡大學士？您近來在朝上，倣似同蔡家不大對付呀……”

“除了他，還能有誰？”裴鈞沉下眉宇一看屋中，發現時值春日，天氣煖燥，廂房裡已經不備火盆了，而此時白日點火又太過怪異，要想銷掉這顯是栽賍的字條，便不好拿火來燒。

他轉眼看著一旁憂心滿面盯著他的馮己如，果斷把字條往馮己如跟前兒一遞，壓低聲道：“快，你把它喫下去。”

“……啊？”馮己如嚇了一跳，“裴裴裴大人，這、這使不得！下官怎麽能喫紙……”

恰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呼喝：“薦卷到！”這是第一批薦卷呈上來了。

一切都是如此瑣碎又突然——此時要是廂門一開、卷紙入內，蔡飏再即刻尋由叫人搜查全館，那裴鈞手中的字條一經發現與某卷相符，那後果不堪設想。

裴鈞長眉一鎖，一把扯過馮己如衣領，擡手就將那字條塞進馮己如口中：“趕緊喫下去，不然你就跟我進禦史台喫牢飯罷！”

馮己如嚇得一雙小眼即刻瞪圓，別無他法地趕緊嚼了那字條，兩口吞了，又跌跌撞撞撲去桌邊喝了口茶水咽下。

“篤篤”兩下叩門聲即刻響起，翰林院奉命送卷的書吏在外道：“馮侍郎，頭批薦卷已到，請您過目。”

馮己如還坐在桌邊驚魂未定，裴鈞去開了門，標有“乙”字的卷箱便被襍役擡了進來，放在堂中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