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卷 日落長松 章十五 女人當戒

卓遠煙聽三個人口吻一致地提到最後一個地方,也禁不住喜出望外,興沖沖跟著三人往回走。就這樣,四人一鳥,又回到了墓室的最後一間,也就是那具女骷髏長眠的所在。

徐沫影一馬當先,走到那具骷髏近前,低頭看了一眼,彎下腰去。卓遠煙一見,猛地往前跨進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睜大了眼睛問道:"你要幹嘛?不要亂動死人的東西!"她顯然是以為徐沫影要去拿那串寶石項鏈。

徐沫影直起身看了看她,說道:"這骷髏是我們唯一還沒有檢查的地方,也是我們出墓的最後希望。"

卓遠煙猶豫了一下,這才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說道:"既然這樣,那就把骷髏往旁邊挪一下,小心別弄散了。"

徐沫影鄭重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彎下腰伸出雙手,正要去推那女人骨架,卻發現靠墻坐著的已經不是一具骷髏,而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雖然之前已經知道這墓室中出沒的人像都是幻影,他還是被這女人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禁不住"啊"地驚叫一聲往後退了兩步。

三個女孩也各自後退了一步,緊張兮兮地注視著面前的女人。藍靈一只手捂住嘴巴,差一點叫出聲來。

都知道是幻影,但偏偏這幻影與骷髏重合在一起,就好像是女人突然變成了骷髏一般,不能不讓人悚然而驚。驚悚過後,四個人的眼光便不約而同地投射到那女人身上。

她在無聲地流淚。她的頭無力地倚在身後的石壁上,頭發散亂地披下來,擋住了一只眼睛和半邊臉孔,而另半邊臉上,全是泥濘的淚痕。女人未被頭發遮住的眼睛裏溢滿了絕望的淚水。淚水在臉上肆意橫流,她無聲地哽咽著,右手攤開在地上似乎摩挲著什麽,左手攥緊拳頭舉起來,一下一下輕輕在身後的石壁上捶打。粗糙的石壁劃裂她細嫩的肌膚,使她雪白的右手和右臂上滿是鮮血,一道道順著胳膊緩緩流下來,觸目驚心。

看到這一幕,女孩們還是忍不住驚叫起來。就好比在一個黑暗無人的墓室中觀看一場血淋淋的恐怖電影,它讓你渾身上下為之顫栗,何況,這電影是如此的鮮活逼真,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坐在你的面前,用自己美麗的軀體和絕望的血淚告訴你一個故事。這故事曾長年深埋在歷史的墓穴中,詭異而撲朔迷離。

女人舉起的左臂終於順著石壁垂下來,在石壁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她的右手始終覆蓋在地面上,用手掌摩挲來去,一刻也不曾離開。女人緩緩地側過頭,向自己右手的方向看了一眼,滿是淚痕的臉上竟露出一絲微笑,隨後,她便用血淋淋的左手探入自己懷中,艱難地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串寶石項鏈和一個比手指還細的小瓷瓶。她先把項鏈戴在脖子裏,然後低下頭張嘴咬開瓷瓶的封口,再一仰頭,將瓷瓶中盛放的東西一股腦倒進了自己的嘴裏。手指松開,瓷瓶落地,一聲脆響之後又發出一長串骨碌碌滾動的聲音,在安靜的墓室裏顯得十分突兀,每一下聲響都緊扣人心。

女人緩緩擡起左手,輕輕地理了理頭發,露出自己完整的面孔。那張臉雖然淚痕斑斑,但依然傾國傾城。而此刻,看到這張臉的四個人,卻感覺她已經熟悉得像一個老朋友。墓室中與李淳風對坐的女人,怔怔然穿過卓遠煙身體的女人,都是她,就是她。

女人從容地梳理完頭發,背靠著墻壁坐好,突然身子微微向前一傾,伸左手緊緊地捂住了肚子。想必剛剛飲下的是劇毒的藥物,這時候藥效已經發作。但她臉上沒有痛苦的表情,隨著嘴角溢出一抹艷紅,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而後,最後的兩行清淚流下來,流過女人白玉般的面頰。

自始至終,她的右手一直沒有離開地面。

看著眼前的一切,徐沫影內心湧起一股極大的悲憫情緒,就好像自己在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美麗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服毒自殺,他真想上前去把她手中的瓷瓶奪下來,然後把他救出這個該死的墓穴。但他知道,做什麽都是徒勞。這其實只是一場電影,你看著別人的真實人生在自己眼底悲傷結束,卻只有無奈的握緊拳頭。

他握緊拳頭,靜靜看著眼前美麗的女人進行著垂死掙紮,直到她的頭低垂下來,倏然又變作骷髏。

他突然覺得生命如此卑微而渺小。曾在史冊上美麗過的活生生的女人,在一瞬間便化作眼前一堆白骨,恍惚間一千多年都只是雲煙過眼。

總有一天他也會像這女人一樣,長眠地下。千年萬年,頭上依然輪回著盛開的春天和凋零的秋天,依然有一代代人的歡笑和悲傷,有硝煙喚醒大地,有凱歌照亮黎明。而他,不過是一具冢中枯骨,是被人們掩埋並遺忘於地下的深深寂寞,慢慢地,化作塵灰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