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怕黑

一九九五年八月,向部隊請了探親假,我並沒有回家,因為和但增約好了我們要他的老家俄久玩。但增說好是在日喀則等我的,可我因為手續辦起來並不順暢,便多耽誤了幾天,但增剛好接到家裏的電報便先趕了回去,他讓我辦好休假手續後直接趕到瑪尼去。

俄久不通公路,我只能夠在絨瑪下的車,然後步行去俄久。

這是一段不短的距離,據但增說大概要十幾個小時。他建議我分成兩天走,中途找人家或者旅店好歇歇腳。他是怕我晚上迷路,因為這是我從來沒有到過的藏北。我聽了他的話,在絨瑪下車的時候下午三點,看著天色還早,於是就扛著行李開始往俄久方面走去。

一路上幾乎沒有見到什麽行人,但這並不影響我想見到但增的心情,所以我走得並不慢。經過兩天的軍旅生活,走這點路也並不覺得多累,漸漸地便忘記了時間。

天,慢慢黑了下來。我想找個地方歇腳,卻發現我所在的地方前不挨村,後不挨店。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走,這時我是如此地渴望能夠在不遠的前方看到一點燈火。一個小時過去了,已經是夜裏十點多鐘了。終於,看到遠處的山崗上有星點亮光,我確信,那應該是一盞燈。

我朝著燈火的方向走去,走了大約四十分鐘,終於越來越近了,是的,那是一盞昏黃的白熾燈發出的光亮。慢慢地沿著坡爬了上去,是一棟簡單的二層的木樓,房門虛掩著。我輕輕地拍了拍門,叫道:“有人麽?”半天沒有聽到回答。

雖然才是七八月間,可藏北的夜晚卻讓人感覺到寒冷。一陣風吹來,我打了個寒戰,仿佛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正在黑暗的某個角落注視著我。我又叫了一聲:“有人嗎?”還是沒有聽到回答。我輕輕地推開了門,“嘎吱!”老式木門門軸搖動的聲音在這樣的晚上聽起來竟然是那樣的嚇人。

我邁進了門檻,側過身子,又輕輕地把門關上,看了看屋裏,並不是藏族人家的擺設,幾把破舊的木椅,一只小小的火盆,火盆裏還有著未燒盡的木炭。對著門的地方放著一台黑白電視機,是關著的,電源線輕輕地垂在桌子腳緣。

方桌邊有一道小門,通往內室,而離火盆不遠處有個斜斜的木樓梯,應該是通向二樓的。我走到樓梯邊,伸頭向上看了看,除了燈光映照的幾步樓梯,上面卻是黑洞洞的,而裏屋也沒亮燈,火盆沒熄滅,說明剛才應該是有人的,可人去哪了呢?

我走到裏屋的門邊又輕輕地叫了一聲:“請問,有人在嗎?”回答我的依舊是一片寂靜。我退了回來,坐到了木椅上,看到手邊還有些木炭,忙加了兩塊到火盆裏去,我準備就在這過夜,如果主人家一直沒出現我就在椅子上坐一宿。

我從包袱裏掏出一袋方便面,放到了隨身帶著的瓷碗裏,卻發現屋裏竟然沒有開水。倒是身後有只水桶,裏面裝著半桶水,還橫了只瓢。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把碗放了回去,撕開方便面,就這樣嚼著,吃完了,舀了一瓢冷水喝下,算是吃了晚餐。

我很想打開電視看看,但想到我一個客人的身份,在沒得到主人的允許便進入了別人家裏就已經很無禮了,再隨便翻弄別人的東西,那就太失禮了。

我呆呆地在椅子上坐著,哪知道竟然醒著了。

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我是被一陣沙沙的聲音吵醒的,我擡起了頭,是電視機發出的聲音,只是裏面沒有節目,而是滿畫面的雪花。電視怎麽開了?我看了看屋裏,和原先一樣,沒什麽變化,除了自己打開的電視和即將燃盡的火盆。

我又往火盆裏添了塊炭,然後站了起來把電視關了。

但在我關掉電視的那一刹那,我呆住了,我才發現電視機的電源和剛才一樣,還是垂在桌子的腳沿,我突然感到有一些寒意,我伸手,又打開了電視的開關,雪花和噪音同時出現了。我慌亂地把電視關上,退回到椅子上坐著,而心卻是一陣狂跳。

門外有輕輕的響動,我把椅子盡量向後靠了靠,讓自己椅子的靠背能夠抵住墻,這樣我會感覺到踏實,我怕有誰突然從我的後面冒出來。

門推開了,我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門邊,大約五六歲的樣子,身上的衣服很臟,那張臉卻很白,長長的頭發零亂地散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卻是那麽的空洞:“叔叔,別關門好嗎?我怕黑!”我見是個小女孩,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外面冷,你怎麽不進來啊?”她說道:“爸爸不讓我進去。”

我輕輕說道:“可你爸爸不在家啊。”她搖了搖頭說道:“在的。”聽到她的話,我條件反射似地回頭掃了房間一眼,還是原來的模樣,扭過頭來我說道:“哪有……”話沒說完,我發現女孩已經不在了,就這樣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