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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把酒壺裏的酒倒入酒盅,手一哆嗦,全灑在了桌子上,連褲子都濕了。他輕輕咂了一下嘴,用放在旁邊的毛巾擦了擦。

酒都不會倒了——安浦達夫罵著自己,狠狠地盯著右手。縫過的疤痕仍血生生的。

終於習慣用筷子了,用鉛筆寫字也基本沒問題,但前提都是要把精神集中在指尖上。稍不留神,筷子和鉛筆都會跌落,因為指尖沒有感覺。如果閉上眼睛,甚至感覺連手指都不存在。

對手藝人來說,指頭就是命。手指廢了,就和被折斷翅膀的鳥一樣,什麽都幹不了。

他最近一直在四處找工作,但沒有地方雇自己。無奈之下,也在工地幹過。但用慣的右手的手指不聽使喚,既不能搬重物,也不能揮鎬,總是馬上被解雇。若沒發生那件事該多好。但現在後悔也晚了,手指已無法痊愈。

桌旁忽然暗了下來,中川出現在面前。“還有錢喝酒?”他在對面坐下。

“最後一次。”安浦用左手抓起剛才灑了一半的酒壺。

中川叫過小酒店的夥計,要了一份涼豆腐和一壺酒。“聽你妻子說,應該在這裏。”

“哦。”

“真是個好妻子,在超市裏從早幹到晚,也不阻止丈夫去外面喝酒,你可要感謝她呀。”

中川的話讓安浦無言以對。他心裏清楚,必須要向妻子道歉。本就是因為玩女人才受了傷。然而妻子毫無怨言,很快在超市找了一份工作。如果沒有她,他肯定早就餓死了。所以他才想方設法找工作,希望能掙到錢。

“阿中,聽說你也被福田辭退了,現在幹什麽呢?”

“就在家待著,靠那點存款過日子,忍到能領養老金的那一天吧。”

“這樣好嗎?”

“不好,但也沒辦法。什麽地方肯雇我這樣的老家夥?”

“社長也太過分了,把我們這些做了多年的人說辭就辭了。最後留下的只有前村。”

“他也不好說。”中川拿起新端來的酒壺,先給安浦斟滿,又給自己倒上,掰開一次性筷子夾了一塊豆腐。

“不好說……難道連前村都要辭退?”

“昨天前村給我打電話,說已由月工資變成了小時工資,工作時間一下子縮短到兩個小時。他發牢騷說連房租都交不起了。”

“這樣能維持下去嗎?工作少到這種程度了?”

“應該有活幹,那些氣槍的訂貨沒有減少。前幾天路過工廠,看他們在往裏面搬鋼材,估計又有新的工作了。”

“太奇怪了,那為什麽要裁員?”

“工作是有,但有一個幹活的就足夠了。”

“一個人?那個年輕的家夥?”

“嗯。”中川喝幹了酒,又倒了一杯。

沒看清楚那人的臉,只記得個子很高,也看見了他幹的活,就算在安浦看來,那也是一級品。當時他就想,雇了這麽個人,社長當然不會搭理自己了。

“福田工廠裏的機器全都會用,焊接也不錯,加工的水平相當高。這樣一來,那個摳門的社長肯定會選他。聽說是從關西跑過來的,真是個多余的喪門星。”中川哼了一聲。

“要是那家夥不來就好了。”

“我和前村是這樣,”中川取出香煙,“包括阿安你,或許也會有解決的辦法。”

“哦?”

“很多時候關靠我和前村幹不完。就算你的手指不比以前,只要還能湊合著動就行。”

“能動,你看。”安浦用右手拿起筷子,夾住了剩下的鹹菜。

中川點點頭,依然面無表情。“可那家夥還在,沒辦法。如果那家夥也像阿安一樣被人刺傷手就好了。不,也就是在這兒說說,你就當沒聽見。”中川環顧四周,手指放到了唇邊。

出了小酒館,和中川告別後,安浦也知道該直接回家,但他不想那樣,便溜達著向相反的地方走去。

不知不覺中,竟然來到了福田工廠附近。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什麽目的,或許是腳自然地向習慣的道路移動。

早就聞膩了的汽油味如今卻倍感親切。他想,要不要再求一次社長?如果說什麽打雜的活兒都可以幹,社長會不會網開一面?

但他馬上搖了搖頭。不可能這麽順利,上次那麽懇求,最終還是被冷冰冰地轟走了。

已沒有理由再站在這兒了。他剛想回家,突然注意到工廠門口的縫隙裏透出一絲亮光。

把我們都開除了,難道那個人在加班?

安浦走近工廠。大門開這一點,聽不到大型機械運轉的聲音。他又把門推開了幾厘米,偷偷往裏看。對面有一個高大的背影,正在用微型磨床削什麽東西,削幾下就查看一下,像在加工特別小的東西。安浦看不清楚。

這個不知從哪兒鉆出來的人反正是在加班,在掙加班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