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3

當門馬在沙發上睡午覺時,電話鈴聲響起。他慢吞吞地起身,打著哈欠接起電話。“您好,我是門馬。”

“啊,門馬先生嗎?我是《小說金潮》的江本。”

“哎呀,你好。我剛才把原稿用電子郵件寄出去了,你已經讀過了嗎?”

門馬撿起一本掉在腳邊的書。那是女作家貓塚志乃寫的恐怖小說《浪子之夜》,江本請門馬替這本書寫書評。其實門馬原本打算這次自己看書寫書評,但光看了幾頁楔子就令他昏昏欲睡,結果又將工作交給了自動書評撰寫機。

拜這項新武器所賜,門馬的書評產量大幅提升。就算他自己沒有讀書也能知道故事概要,連書評都能替他寫好,書評產量大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特別常用“阿諛奉承”模式,因為看在各種交情上,再無聊的書也得大肆贊揚。

只要交給自動書評撰寫機,“脫離現實的詭計”也會變成“充滿幻想的手法”,而“不會刻畫人性”也能變成“巧妙地隱藏角色本性”。像這一類的換句好話說,人總會因為不好意思而寫不出來,但機器到底是機器,輕易就能寫出天花亂墜的溢美之詞。

門馬發現自己已經不能沒有它了。

“我拜讀過了。不過,這稿子有點問題……”江本的話說得吞吞吐吐。

“有什麽問題?”

“嗯,呃,門馬先生看過本周的《文福周刊》了嗎?”

“《文福周刊》?不,我還沒看。怎麽了嗎?”

“您知道那本雜志裏有一個推理小說書評專欄吧?”

“嗯,友引傳介在寫的那個吧。”

友引是一名年輕的推理小說評論家,門馬和他也算有往來,交情倒不算特別親密,但在宴會上遇見了總會打聲招呼。

“事情是這樣的,友引先生在本周的專欄裏寫了《浪子之夜》的書評。”

“噢,這樣啊。”

貓塚志乃的前一本書大賣,是時下備受矚目的作家。她一出新書,各家雜志想要刊登書評是理所當然的事。這種情況下對月刊很不利,無論再怎麽趕,距離下次出刊都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所以經常會在這段時間內被周刊雜志搶先一步。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熱門作品總是會被許多雜志報導,我不認為這有什麽問題啊。”門馬不以為意地說。

“不,嗯,友引先生寫《浪子之夜》的書評這件事本身的確是無所謂,問題是它的內容。呃……,我想這可能是個誤會,友引先生寫的書評和門馬先生剛才寄來的原稿內容完全一模一樣。”

“咦?”門馬的聲音岔了氣。“一模一樣……,是指寫的內容一樣嗎?而不是類似?”

“是一模一樣。一字一句,連句點、逗點的位置都一樣,我實在想不出來這情況是怎麽一回事。”

門馬無言以對,他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個。

“總之我先把友引先生的書評傳真過去吧。”

“嗯,好啊。你傳過來。”

門馬掛上電話,他的腋下直冒汗。

幾分鐘後書評傳真過來了。門馬看了那篇書評,發出低吟。確實和他剛才寄給《小說金潮》的分毫不差。

友引這個混蛋。

友引傳介肯定也有自動書評撰寫機。

他一定也大量使用那台機器來工作。這麽說來,門馬想起友引最近的書評產量好像的確增加了。門馬重重踢了沙發一腳,真是不知廉恥的家夥,年紀輕輕就會投機取巧。

不久,電話再度響起。是江本打來的。

“我知道原因了,是我的疏失。”門馬開朗地說,“最近我連別人寫的書評也會保存下來做資料。仔細想了一下,我也已經將友引這篇書評存档了,看來是我誤將這篇書評當作自己的原稿寄過去給你了。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擾。”

“什麽啊,原來是這麽回事。那,的確有另外一篇門馬先生寫的原稿啰?”

“當然有啊。我等一下馬上給你。”

“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就在想一定是你寄錯了。”

“對了,那我順便跟你確認一下,《浪子之夜》的書評我可以隨性寫吧?不用一定要贊美吧?”

“那倒是無妨。門馬先生大概不太看好這本書,不過友引先生可是贊不絕口。”

那是因為友引將自動書評撰寫機的評價模式設成了“阿諛奉承”。

然而門馬卻不能使用相同的模式。

“雖然對貓塚小姐不好意思,但是我會寫得辛辣一點,沒關系吧?”

“好的,您決定怎麽寫都行。”

掛上電話後,門馬立即將《浪子之夜》放進自動書評撰寫機,把評價模式設定成“犀利毒舌”。這份工作幾分鐘後就完成了,門馬立刻將它傳真到《小說金潮》編輯部。

“原稿已經收到了。”江本收到傳真後,以輕松的口吻打電話來。“哎呀,我覺得真是有趣。相同的一本書,由不同的人來讀竟然會差這麽多。友引先生評為精妙絕倫的段落,卻被門馬先生視為太過老套;而友引先生覺得內容緊湊的特點,在門馬先生的筆下卻成了啰嗦冗長。真是讓我長了許多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