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篇 梅船案 第九章 九封信

有意在善,且為未盡,況有意於未善耶!

——張載

趙不棄上了馬,朝大鼻頭薛海一笑,隨即驅馬回去。

路過章七郎酒棧時,他扭頭朝裏望去,酒棧裏坐著幾個客人,並不見章七郎。他和章七郎還算熟絡,一個聰明爽快人,卻沒想到在背地裏做這些事情。不過趙不棄想,這又不關我的事,就算胡涉兒和薛海對付不了丁旦,章七郎恐怕也不會放過他。他能幫著除掉丁旦這個禍患,倒也省了我的氣力。

他不再想這閑事,繼續琢磨阿慈的下落。

照那謝婆所言,冷緗現在“菜花蟲”府中,恐怕和阿慈在一處?不過就算阿慈真在蔡行府裏,貿貿然也很難打問出來。

他想起一個人,在蔡行府裏專管轎馬,名叫馬步。

去年趙不棄和一班朋友去行院裏喝酒玩耍,蔡行也在。那晚蔡行喝醉了,和樞密院鄧洵武的兒子鄧雍進為個妓女爭風吃醋,一生氣嚷著要回家,叫馬步備馬,馬步稍應慢了一點,蔡行便踢了馬步一腳,揮起馬鞭就要打。趙不棄見馬步嚇得縮在地上不敢動彈,便過去連說帶笑,逗樂了蔡行,讓馬步免了一頓鞭子。

馬步專管轎馬,冷緗和阿慈的去向,他恐怕知情。

於是趙不棄騎馬行到南薰門外,來到蔡行宅院。這宅子名號禮賢宅,是當年南唐後主李煜被俘至京師後,太祖皇帝賜給他的幽禁住所。輾轉幾代,數經修繕擴建,極是峻麗崇深。如今官家又賜給了蔡行。趙不棄繞到側門,讓看門的一個門吏進去喚馬步。

不一會兒,馬步走出門來,見到趙不棄,慌忙要跪拜:“趙大人——”

趙不棄忙笑著伸手拉住:“不必,不必!我有些事要問你,到那邊說話。”

馬步忙跟著趙不棄來到旁邊僻靜處。

“汴河北街有個賣豉醬的藍婆,她有個兒媳婦叫阿慈,你知不知道?”

“小人知道。清明那天小人還去過她家。”

“哦?你去她家做什麽?”

“我家小相公有個門客叫朱閣,清明那天他們夫婦要去上墳,因沒有轎馬,小相公就讓我備了轎馬和仆役接送他們。回來路過藍婆家時,驚到了一頭牛,踢傷了藍婆的孫子,朱閣夫婦似乎和藍婆很親熟——”

“原來如此。當時我也在那裏,太亂,竟沒有留意到你。我再問你,朱閣的妻子冷緗現在是不是在你家小相公府裏?”

“嗯。前幾天才接過來。”

“藍婆的兒媳婦阿慈呢?是不是也在?”

“正月間她不是在爛柯寺變身變沒了?”

“那以後,你再沒見過她?”

“沒有。她都沒了,小人到哪裏去見她?”

“嗯……最後一件事,你能不能設法讓我見冷緗一面?”

“這個……哦,對了,她明早要去城東的觀音院燒香,已經吩咐我預備轎子了。大人您可以在那裏見著她。”

“好,多謝。”

“折殺小人了。大人救過小人,無論什麽,請盡管吩咐。”

趙不尤回到家中,取出紙筆,給古德信寫了封信,叫乙哥送到官府郵驛的一位朋友那裏,托他加緊寄往南方。

乙哥走後,趙不尤坐在屋中,細細回想梅船、郎繁及章美的種種事由,眼下大致能斷定,章美和郎繁雖然都去了應天府,但彼此互不知情。

郎繁是和古德信為了某個緣由,商議好去做某件事,這件事應該和梅船有關,郎繁也為之送命。雖然他的屍體發現於那只新客船,但汴河上下鎖頭兩處稅關都沒有那只新客船的經行記錄,那只新客船應該是汴梁本地新造的船只,並沒有去過外地。郎繁應該和梅船上其他人一樣,原本都在梅船上,梅船消失後,才被移到了新客船上。

至於章美,他去應天府應該是為了宋齊愈。那個梁侍郎的宅院,簡莊是從別處聽來,這個地址一定有某種隱秘因由,章美恐怕是發覺其中不對,才又寫了封假信,換掉地址,騙宋齊愈去寧陵,而他自己則前往應天府梁侍郎家查看。這個地址恐怕是個陷阱,章美因此銷聲匿跡,甚至也像郎繁,已經送命?

趙不尤思忖了半晌,忽然想到一件事:筆跡。

江渡年模仿蓮觀筆跡寫了假信,章美發覺事情不對,又寫了一封假信替換掉江渡年的那封。蓮觀的那些信,每一封宋齊愈恐怕都已讀過百十遍,想要模仿蓮觀筆跡,騙過宋齊愈的眼睛,極難。江渡年也許能做到,但章美,雖然也勤習過書法,但絕沒有如此仿寫功力,遠遠達不到以假亂真的境地。但宋齊愈竟被他騙過。那天趙不尤自己也仔細對照了真假兩封信的筆跡,雖極力辨認,卻根本沒有找出絲毫差異。難道那封真是蓮觀親筆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