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範樓案 第十一章 總角之宴(第2/4頁)
半晌,裏面才傳來一個女子倦倦的聲音:“你讓她回去吧,我不想聽。”
池了了不等那仆婦答言,先笑著朝門裏道:“侯小姐若嫌吵,我就不彈琵琶,清唱幾段慢曲。侯小姐隨意聽聽,若不然,平白回去,不但今天飯錢沒了,還得挨罵。我們營生不易,還請侯小姐多體諒體諒。”
片刻,門開了,昏暗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面容其實十分娟秀,只是眉眼之間盡是悲倦,又穿著件素色衣衫,竟像是春谷幽魂一般。她淡淡瞅了池了了一眼,輕聲道:“進來吧。”
池了了道了個萬福,抱著琵琶走了進去。
“侯小姐先慢慢聽著,我準備晚飯去了。”那個仆婦說著轉身走了。
池了了環視這間繡房,陳設布置比瓣兒房中要精致,但處處透著一股冷意,尤其是天已黃昏,只有一些微光透進窗紙,越發顯得幽寂。
侯琴坐到床邊,低著頭,神思倦怠,像是一枝新花被折下來,丟棄在這角落一般。池了了看著,湧起一陣悲憐。心想自己雖然從小只身遊走風塵,嘗盡冷熱,但比起侯琴,又不知道好多少倍。
她坐到窗邊的一只繡墩上,將琵琶擱在墻邊,笑著道:“我新學了一支《蔔算子》,詞填得非常動人心,唱給侯小姐聽聽?”
侯琴微微點了點頭,像是應付一樣。池了了略清了清嗓,輕聲唱起董謙題在範樓墻上的那首《蔔算子》:
紅豆枕邊藏,夢作相思樹。竹馬橋邊憶舊遊,雲斷青梅路。
明月遠天涯,總照離別苦。你若情深似海心,我亦金不負。
起先侯琴還倦倦的,並沒有著意去聽,但聽到竹馬青梅那一句,心似有所動。等聽到後來,竟默默流下淚來。
她忙用手帕拭掉淚水,輕聲問道:“這是誰填的詞?”
“董謙。”
“董謙?”侯琴身子一顫,驚望向池了了。
瓣兒果然沒有猜錯,池了了笑著問道:“侯小姐認得董謙吧。”
侯琴點了點頭,眼中又流下淚來。
池了了又問道:“這首詞是董謙為侯小姐填的?”
侯琴猛地擡起頭,流著淚問道:“你怎麽知道?你見過他?”
“我沒見過他,這首詞是從酒樓的墻上看到的。不過,我不是大官人請來的,今天來是為了董謙。董謙失蹤了。”
“失蹤了?!”侯琴頓時緊張起來。
“他是由於這件玉飾失蹤的,侯小姐見過嗎?”
池了了取出曹喜的那塊玉飾,侯琴忙起身走過來,一看到玉飾,頓時驚問:“你是從哪裏拿到的?”
“侯小姐真的見過?”
侯琴眼中忽然閃出恨意:“這是曹喜的。”
侯琴不知道上天為何要將人分為男女,既分了男女,又為何偏讓女子如此無助。從生到死,自家一絲一毫都做不得主,只能安安分分聽命、聽命、再聽命。甚而不如野地裏的草,雖然也被人踩,被畜踏,但自生自長,自安自命,有風來,還能搖一搖,有蝶過,還能望一望。
從開始知事起,她聽得最多的一個詞是:貞靜。
他父親侯天禧從來不跟她多說話,只要看到她說笑跑動,便會重重說出這兩個字:“貞靜!”
後來哥哥侯倫也學會了用這兩個字唬她,壓她。開始,她不懂這兩個字,曾偷偷問母親,母親說:女孩兒家,不能亂說、亂動、亂笑,要安靜。她又問為什麽呀?母親說:你是女孩兒啊。
母親的這個解釋像一滴墨,滴進她心底,留下一小團黑影,再也沖洗不掉。
好在那時母親還在世,她也還年幼,雖不能隨意往外面跑,卻能在後院裏玩耍。父親和哥哥很少來後院,也就不太管束責罵她。後院雖然不大,但母親種了許多花草,還有一片小池子。自小沒有玩伴,她也慣了,一個人在那裏自己跟自己玩。有花有葉,偶爾還會有蝴蝶、蜜蜂、鳥兒飛過來,現在回想起來,的確已是十分自足自樂。
她家隔壁是董家,董家在後院墻根栽了一架薔薇。那年春末,那薔薇花藤攀上墻頭,開出許多紅花,胭脂一般。那時她家的花大多都已開敗,她望著那些薔薇,羨慕得不得了,但墻太高,只能望著。
有天下午,她正望著那些花眼饞,墻頭忽然露出一張臉,是個少年。那少年爬到了墻上,看到她,笑著朝她做了個鬼臉,是董謙。
董謙有時和她哥哥侯倫玩耍,她見過幾回,不過她父親不許她和男孩子接近,因此雖然彼此認得,卻沒說過幾句話。
“你想要這些花嗎?”董謙騎到墻頭笑著問她。
她沒敢說話,但忍不住點了點頭。
董謙便連枝摘了一朵拋給她,並說:“小心有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