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指控(第3/19頁)

莫萊沒再提書稿的事。現如今,史蒂文斯坐在奔向西賓夕法尼亞的列車上,打開公文包,想看看那份手稿。但他猶豫了,腦子裏仍然充滿著沒來由的謎閉。

若說高登·克羅斯的事情既無關緊要又理不清頭緒,那老邁爾斯·德斯帕德的事情更是如此。史蒂文斯的思緒飄到了德斯帕德莊園,山毛櫸叢中那些被煙熏黑的石頭,還有那些從沉睡中驚醒的庭院。他記得去年夏天,老邁爾斯在大宅後低陷的庭院中散步的樣子。老邁爾斯其實並不老,過世時才五十六歲。但他老態龍鐘的舉止、光潔白領映襯下那瘦骨憐峋的脖子、卷曲的灰白胡須,還有長久以來郁郁寡歡的神情,都讓他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老。史蒂文斯還記得他在暖陽下煞有介事地擡了擡時髦的帽子,眼神蒼老而困惑。

死於胃炎可不輕松。環遊世界後,邁爾斯·德斯帕德回到家裏,緩慢而痛苦地死去。期間,他一直是靠斯多葛派④的恬淡精神默默忍受著。這激起了他家裏廚師的崇拜,具體表現是痛哭不止。亨德森夫人——廚師、總管家兼暴君——說他偶爾會痛苦地叫幾聲,但這種時候不多。他們把邁爾斯葬在私人小教堂的地下墓室,和德斯帕德家的九代先袓們葬在一起,在地下墓室裏像舊書般排成一列。下葬後,封住墓室的石板再次蓋回。不過,有件事讓亨德森夫人印象尤深。邁爾斯·德斯帕德臨死之前,手裏握著一根普普通通的繩子,繩上有九個結,彼此間距相等。他死後,他們從他枕下發現了這根繩子。

“我覺得這姿態不錯,“亨德森夫人對史蒂文斯家的廚子透露道,“我猜,他肯定以為他握著玫瑰經念珠。當然,他們家並不信奉天主教。不過,無論如何,我覺得這姿態不錯。”

另一件讓亨德森夫人大感興奮的事情,迄今為止尚無人能給出理性解答。把這件事透露給史蒂文斯的是馬克·德斯帕德,說話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邁爾斯過世後,史蒂文斯只見過馬克一次。老家夥是四月十二號周三晚上死的。史蒂文斯記得這般清楚,系因那天他們夫婦倆少見地回到了克裏斯彭。不過,逗留期間,他們並未得知不幸,次日一早就開車回了紐約,後來才從報紙上閱聞噩耗。那個周末,也就是十五號那天,兩人循例再次回到鄉間小屋,去德斯帕德家正式悼念,但沒有參加葬禮。瑪麗對死亡——對看到死者,有種戰栗的恐懼。葬禮當天傍晚,空蕩蕩的國王大道上,史蒂文斯碰到了散步的馬克。

“我們那位亨德森夫人,”馬克貿然說道,“自稱看到了怪事。”

當時暮色正濃,空氣濕冷,還刮著風。國王大道通往德斯帕德莊園道路兩側的樹林剛剛開始抽芽。大樹被風吹得擺動著,在馬克頭頂投下了一道道陰影。馬克長著鷹鉤鼻子的臉被街燈映照得很是蒼白,呈現出他心中洶湧的情緒。他靠著路燈柱子,雙手插進口袋。

“我們的亨德森夫人,”他重復道,“自稱看到了怪事。說實話,她看到的究竟是什麽,我也不完全清楚,因為她除了偶爾透露一點點——還夾雜著不斷地祈禱——之外,什麽都不肯說。據我推測,她是說邁爾斯叔叔死的那晚,她看到他房間裏有個女人,還跟他說話呢。”

“一個女人?“

“不,不是你想的那種事。“馬克正色道,“我指的是一個——亨德森夫人的原話是‘穿著奇怪古裝’的女人——當時在他房間裏跟他聊天。當然,從理論上講,這未必全無可能。當晚,家裏有幾個人,包括露西、愛迪絲和我都去參加了一場在聖戴維斯舉行的假面舞會。露西打扮成蒙特斯潘夫人⑤,路易十四最寵愛的情婦。愛迪絲戴著軟帽、穿著襯裙,我猜是要打扮成弗洛倫斯·南丁格爾⑥。太太是著名的皇家交際花,妹妹又是偉大的護士,我看我是被保護得妥妥帖帖了。”

“但實際上,”他愁眉不展地續道,“根本不可能有人進他房間。你不太了解邁爾斯吧?他是個和藹可親的老東西,卻喜歡把自己關在房裏,不讓任何人進——這你是知道的——雖然他的態度總是很禮貌。甚至餐食都讓人送到房裏。當然,他病情日益加重時,我請了一位受訓護士來照顧他。我們把護士安排在他的隔壁,可這老家夥總是鎖上連接兩個房間的門,不想讓護士隨時過來照看,我們好不容易才攔住他……由此可見,亨德森夫人所言那個‘穿著奇怪古裝’的女人,雖然理論上有可能——”

史蒂文斯只覺得有些東西正困擾著他,一時說不清楚。

“這個,我倒沒覺得這事情有何古怪,”他說道,“你有沒有問問露西和愛迪絲,是不是她們去過?而且,若任何人都進不去死者的房間,亨德森夫人又是如何看到這一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