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4頁)

這是個微風飄拂又明亮的地方,置身林立的眾多煙囪之間。遠遠在南邊,越過空襲造成的坑洞,他可以看到皮卡迪裏大街閃爍的窗戶。南邊則是賽吉福百貨高聳的旗幟。太陽就要西斜。老天在上,那兩人就不能快點嗎?

這兒吹來的油煙也很濃,因為——

何頓猛地停腳,眼睛鎖定後頭一管小煙囪。搞到現在才發現——是風向作怪。只見一彎黃灰色的煙從煙囪邊沿冒出,往上盤旋消散而去。

範雅夫人上鎖的陰暗房間——打從瑪歌死後便空無人住——這會兒有個訪客。訪客比他搶先一步。訪客正在燒東西。這會兒煙消雲散的也許正是重要證據。

顧不得有沒有人看到,他不能再等了。何頓走向活門,輕推一下。不是活門,只是個木邊錫蓋罩上一方開口。卡住了,不過沒閂。他猛力一拉,掀起蓋子,開向側邊不到一吋處,露出底下一片黑。不管下面是什麽,不可能是訪客才剛點火的房間。

何頓把蓋子推到一旁,悄無聲息穿過開口旋身下去。他右手撐住自己的體重,左手把口蓋拉回,直到只剩一線亮光。

光線照出底下一個生銹的瓦斯台。他身處一間小廚房:也許是連同旁邊浴室一起加蓋在組成套房的兩個房間後頭。沒錯!有扇關上的門面對前方。

萬萬不許出聲!

他落向瓦斯台面,肌肉放松,只發出極其輕微的喀嗒聲響站上去。他滑向地板。水槽幹燥許久以及公寓久被老鼠占領所發出的黴味,仿佛升高了一股緊繃的寂靜。口蓋縫隙透入的微光照出水槽、櫥櫃、油布地板,還有面對前方的門。

輕輕轉動那門的把手時,何頓聞到危險——暴力,某種致命的氣味——清楚得就像你可以感覺到吵架後房間留下的氣息。

他開始把門推開。碰上軟軟的阻礙,也許是布幔。他仍舊一無所見。他杵在門口,往左沿著墻摸索。是另外一扇門,插了把鑰匙;他出自反射動作轉起鑰匙。

摸索著,他找到遮住後屋這兩扇門那兩面滿是塵灰的布幔開口處。他溜身穿過。

“你這條豬,”一個聲音耳語道。

何頓靜靜站著。

不管他有沒有聽到那聲耳語,他是聽到火焰喀喀爆響。他看到閃動的火光——被某個低矮的東西遮擋到一點。

面對前方的話,火爐是在房間右面的墻,阻擋物好像是火爐右邊抵墻而立的大睡椅。房間裏頭——無風、燥悶、塞了一堆地毯布幔——他看不出什麽名堂。不過那火就要熄滅,想必已經燒了一段時間,火焰裏有股濃重像似亮漆木頭以及布或帆布的味道,發出焦臭而且幾乎漫起霧來。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睡椅再過去,介於睡椅和火爐之間,將熄的火映出黑影,只見一個人頭升起。

那頭緩緩升起,不很穩定,變成一個男人模糊的黑影。影子發出惡心濃稠的威脅味。火聲爆響,飛出一粒灰燼。黑影穩住自己。突然,它的右臂往後揚。

有個東西飛向何頓,從黑暗中飛向他的頭。飛時火光在那物體上頭打出玻璃的閃光。何頓躲開,聽見那物在他身後籠了布幔的門上砸出悶響,東西回彈,砰地落在地板上,緩緩滾回火中。

是算命師的水晶球。

何頓肩膀垂下,緩緩移向黑影。另外那人往後退。一個字也沒講。燃燒的臭味在毒害空氣。往前踏,往後退。往前踏,往後退。何頓繞著圈子避開火光,一邊逼近那人。他在黑暗裏努力睜大眼睛,感覺那人是想探手去拿墻上的東西。

沒錯。不過不是何頓心裏所想的目的。

電燈開關喀嗒響了。房間正中一張書桌的台燈發出微光——燈罩是小小的霧面玻璃球。何頓兩臂落下,驚懼地瞪眼瞧去。

索林·馬許一手擱上開關,站在那兒微帶不解地看著他。

索林上漿的領子給扯開了,黑領帶往側邊拉成好緊的結。黑色西裝塵斑點點,肩膀處皺巴巴的。他露出一臉蒼白,不確定般巍巍顫顫;然而,一如以往,他滑亮的黑發每一綹都恰如其分。

然後索林的眼睛醒了。

“唐,老哥!”他友情洋溢地說,想擠出笑臉。他踏步往前,伸手要握。他猶疑起來,然後直沖沖地俯著臉栽到地上。

何頓這才看到他後腦的血凝結在頭發上。然後,何頓沿著地板凝神逡視,瞧見算命水晶球上也有血汙。

“索林!”他叫道。

龐大的身軀沒動。

“索林!

何頓上前拉起索林,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撐住他腋下半扶半拖,把他放上黑天鵝絨面的矮睡椅。

“索林!聽得到我講話嗎?”

索林腋下給半撐著,作勢想開口。他的嘴唇狂亂抽動,如同結巴講話的人。但是他無法講話。兩顆眼淚詭異地從他閉上的眼皮流下他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