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3頁)

我們多少都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心態見過這種情況。例如某人在權威報紙或者文學周刊上寫著,漢尼拔將軍橫越阿爾卑斯山的時候一度從維吉南村附近經過,立刻就有個博學的讀者投書糾正,說那個村莊不叫維吉南,而是比吉南。一周過後作者又委婉但尖酸地指出對方的無知,恕他舉出若幹實例來證明那個村莊確實叫維吉南。投書的讀者接著說他很遺憾這場討論已經變質,某某先生顯然已經忘了風度,但他仍覺得有必要指出——

就這樣撕破臉。這類交互攻訐總得持續兩三個月不罷休。

最近在亞倫·坎貝爾平靜生活中掀起波瀾的,正是類似的狀況。

亞倫秉性仁慈,從沒想過要冒犯誰。有時候他會替《周日守望者報》寫些歷史書的書評。這是一份和《周日時報》以及《觀察家報》有些雷同的周報。

6月中這家報紙寄了一本名為《查理二世的晚年》的書給他,作者K.I.坎貝爾(牛津碩士)在書中對於1680到1685年間的歷史事件提出極具分量的論述。亞倫的書評刊登在次周報紙上,惹起爭端的是書評結尾的幾句話。

坎貝爾先生的著作並未賦予這個主題任何新意,而且通篇不乏可議之處。例如威廉·羅素爵士對黑麥屋陰謀並非毫無所悉。還有芭芭拉·維莉兒,也就是卡索曼夫人,其實是在1670年被冊封為克利夫蘭女公爵的,而不是作者所說的1680年。還有,不知坎貝爾先生有何依據,竟提出這位夫人身材嬌小而且有一頭紅褐色秀發的獨特論點?

亞倫在周五寄出他的書評後,沒把它放在心上。隔了9天他接到一封作者從赫特福郡哈本丹寄來的信,裏頭寫著:

容我說明,在你書評中被稱為“獨特”論點的根據,乃來自那位夫人的惟一立傳者,史丹曼。倘若貴書評人對於他的著作不熟悉,建議不妨走一趟大英博物館,相信會有助於釋疑。

這話嚴重激怒了亞倫。

很抱歉在書評中挑起如此細瑣的情節(他在回函中寫著),也多謝坎貝爾先生好意提及這本我早已熟悉的著作。但我認為與其造訪大英博物館,不如到國家肖像館逛逛,坎貝爾先生將會在那兒找到雷利為這位美麗悍婦所繪的肖像畫。畫中人有著黝黑的頭發,體態豐滿。畫家阿諛肖像主角乃常有的事,但總不至於把金發畫成褐發,或者將一名宮廷女貴族畫得比她本人更加肥胖才是。

這樣的回復夠犀利吧,亞倫心想,距離兩敗俱傷也不遠了。

可是這條從哈本丹竄出來的毒蛇開始攻擊他的要害。在討論幾幅肖像畫後作出結語:

附帶一提,貴書評人形容這位女士為“悍婦”,實在是好樣的。這說法又有什麽根據呢?似乎意指她脾氣暴躁且花錢如流水。當一個男人對女人的這兩項特質表現出莫名的驚駭時,就讓人不禁想問,他是不是個沒結過婚的王老五。

這話讓亞倫氣得跳腳。他介意的不是對方汙蔑他的歷史涵養,而是指控他對女人一無所知——而這點,其實也沒錯。

K.I.坎貝爾明明理虧,他心想,而他自己心裏也明白,只是在試圖轉移焦點。他的回復將報紙炒得火熱,當其他讀者也被卷進這場爭論時,情況變得更加難以收拾。

大量信件湧入報社。有個住在卻爾登罕的讀者說,他們家族有一幅世代流傳的肖像畫,裏頭的克利夫蘭女公爵留著不深不淺的褐發。還有一個在圖書館工作的學者要他們清楚定義他們刊登出來的字眼,說明“豐滿”究竟是什麽意思,以及根據今天的標準來看,指的是身體的哪個部位。

“老天,”《周日守望者報》的編輯說,“自從尼爾森玻璃眼珠事件之後,就沒見過這種盛況了。讓他們繼續亂吧。”

這場論戰一直延燒過7月和8月。那位不幸的查理二世情婦現今被批得如此惡名昭彰,簡直是撒繆爾·丕普斯那個年代的翻版。她的許多外貌特征被拿來大肆品評。接著又有一個名叫基甸·菲爾博士的學者加入這場混戰,而且似乎樂得將兩個坎貝爾玩弄於股掌,把所有人攪得暈頭轉向。

編輯最後跳出來終止這場論戰。主要是因為內容太過細微瑣碎,且口吻瀕臨粗鄙;其次兩造爭執已陷入混亂,沒有人曉得相互謾罵的起因為何了。

可是亞倫還是很想把K.I.坎貝爾丟到油鍋裏去。

K.I.坎貝爾每周都會來信,內容就像狙擊兵那樣迂回閃躲,而且總是深深刺傷亞倫。漸漸的,亞倫得了個看似隱晦但明顯是行為不檢的壞名聲:“膽敢汙蔑一個死去的女人,當然也會汙蔑身邊的所有女人。”K.I.坎貝爾的最後一封信很明顯就是這意思。

他系上的同事都拿這件事開玩笑,大學部的學生似乎也把這當笑柄。“扯濫汙”是一一種說法,“歹戲拖棚”是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