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兇狗

一、禍根

己醜年歲末,福建窮秀才白立武起程進京考試。由閩南北上至京城,路途艱遙,白立武窮困潦倒,徒步而行,困難可想而知。

等他好不容易到了浙江一帶,一場罕見的大雪漫無邊際地降落下來。白立武也不知摔了多少次,終於在臨近中午時,看到茫茫一片白色之中遠遠地有一縷炊煙。於是,他朝著炊煙的方向走了過去,半個時辰之後,白立武趕到了一個村落。

等白立武叩響了村口第一戶人家的門時,自己早已變成雪人一個。

主人郭平凡也是一名秀才,得知白立武赴京考試,年已老邁的郭平凡熱情地招待了白立武,並挽留他住下,等雪停後再走。

白立武千恩萬謝,跟著郭平凡進了一間偏僻的平房。那平房距離正房數十米開外,周圍並無人家。

那平房是郭平凡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屋高,梁大,進步寬深。柴火、鍬具斜放在屋角,屋頂的橫梁上吊著八塊臘肉、十來條腌制的青魚。

白立武的目光掃遍屋內,猛地發現屋裏多了一條黃色大犬,身材奇大,肚腹肥滿。白立武吃了一驚,因為那狗正在打量著白立武,那眼神竟如同人一般,犀利傳神,似乎在訴說著心中對白立武的煩厭。

白立武囁嚅著想說什麽,郭平凡卻沒在意,他招呼著,讓家中的短工倫支為白立武搬來了被褥。木板床,篩選凈的稻草,加鋪上厚厚的棉絮,床收拾好了。倫支又支起了一個木炭盆,這才躬身退了出去。

“白老弟,那就這樣了。晚飯我再讓倫支來叫你,你好好讀書吧。”說著,郭平凡離開了,那條黃狗尾隨著郭平凡出了門。

白立武客氣地拱著手送出門外,然而那大黃狗卻在屋外停住了,充滿敵意地看著白立武。白立武在狗的目光下,漸漸地少了底氣,遲疑著退回了屋內。

白立武坐在炭盆邊看了一會兒書,眼皮直打架,他又怕被郭平凡看不起,說自己其實是個懶漢,於是強撐著坐在那裏,後背慢慢地靠上了床架。這樣一來,他的正面,恰好是門邊堆柴的角落。這個時候,白立武發現柴垛裏好像被扒開一個亮亮的窟窿,而窟窿中似乎有一雙眼睛,正在一動不動地窺視著他。

白立武一驚,他揉揉眼睛,站起身來向那個角落走去。可再看之下,哪裏有什麽窟窿,柴垛那裏黑黑一團,什麽也看不清。想來剛才是看花眼了。

傍晚時分,雪下得小了。倫支走到偏屋那裏,請白立武吃晚飯。白立武放下書,跟著短工往外走。

“那條狗,怪嚇人的。”白立武向短工說道。

倫支淡淡地哦了一聲,答道:“狗?是不是黃狗?它是我養的。”

白立武對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非常後悔。然而倫支又說了一句:“人現實,狗也不例外。你看,現在它都不跟在我後面了。”

這句話,本來能引發出很多感慨。可白立武覺得話不好往下接。怎麽接好呢?

倫支說這話,不會是無緣無故。如果白立武再往下說,勢必要引發倫支對郭平凡的議論。

郭平凡對自己不錯,萍水相逢,能做到這樣,自己感恩戴德都來不及,還能說人家的壞話嗎?

一頓飯吃到掌燈時分。白立武沒讓倫支送他,執意自己走了回去。他用郭平凡給的鑰匙開了門,冷不丁屋裏躥出個黑糊糊的東西,嚇得白立武差點沒趴下。

白立武大著膽子回頭一看,那東西早已跑遠了。再看屋內,原本放在炭火盆邊的方凳已移了位置。白立武借著燈光,發現那方凳上有幾片雪花。再一擡頭,橫梁上懸掛的臘肉已少了一塊,只有七塊了。剛才那個東西,絕對是站到凳子上,夠到了一塊臘肉跑了。

白立武很是細心,他端著燈,慢慢地來到了屋外。雪地上有一排小小的腳印,一直延伸到很遠很遠。腳印,是狗留下的。

可門明明是關著的呀。白立武又回到屋內,這一回,他細細地看了柴垛。翻開柴垛,白立武呆了,那土墻,分明被刨了個洞。狗,就是從這裏進來的。白立武決定,這就去找郭平凡。自己睡在這屋裏,屋裏丟了東西,得及時告訴人家。

郭平凡還沒有睡,聽完白立武的話很是氣惱,立即把倫支叫來一頓臭罵。

倫支挨了罵,沒吭聲。出去的時候冷冷地看了一眼白立武。白立武搖了搖頭,心裏嘆息了一聲。走出正房,白立武分明感覺到身後有咻咻的喘息聲。那狗,很可能躲在哪個僻靜的角落,正怒火萬丈地瞪著白立武呢。

這一夜,白立武沒有睡踏實,他不停地做著噩夢。夢中,那條黃狗躍上了他的床,猛地一口咬住了白立武的喉嚨。白立武哇的一聲大叫,醒來時,一頭大汗。窗外,已經能夠看到光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