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桃源亭”之主(第2/2頁)

大樓正門的收發室裏坐著的是一個長相棱角分明的男人,看來親愛的圍棋對手——善先生並未值班。保安室位於二樓。此刻,善先生剛好正坐在那間四張半榻榻米大的房間裏,背靠著墻閱讀周刊。

陶展文向他邀戰。善先生看了看手表,說道:“我必須在三點半換班,只能陪你下不到一個小時的棋。”

“一個小時就足夠了。”

說完,二人立刻擺好棋盤開始較量,落子速度異常驚人。

一如往常,二人在短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時間內分出了勝負。陶展文勝。

隨後,二人急匆匆地各自點了根煙,爭分奪秒地展開了第二局的較量。

第二局仍是陶展文勝。

“不行了,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善先生咯吱咯吱地搔著頭發稀疏的腦袋,口中嘟囔道。

保安室與開水房相通,中間的門一直四敞大開。若是哪間辦公室沒有安裝煤氣設施,女職員或勤雜人員就會來開水房借用。

第二局下完,快馬加鞭的二人終於停下來稍事休息。這時,一名年輕的女職員走了進來,開口說道:“大叔,我用下煤氣。”

“用,愛用多少用多少。”善先生的語氣頗為粗魯,或許連吃敗仗讓他有點心煩意亂了。

“等等,能否讓我看看你的罐子?”陶展文注視著女職員提在手中的方罐,開口問道。

“這是中國茶。”說著,女職員將罐子遞過去,只見商標上印著觀音端坐雲頭的圖案。

“哦?是鐵觀音啊!你們辦公室喝的茶真奢侈啊!”

“平時當然不會喝這麽貴的,今天比較特殊,因為來了一位很重要的客人。”

“你是在五興公司工作吧?”

“是啊,怎麽了?您知道我們公司?”

這個推理其實很簡單。會備有福建名茶鐵觀音的,只能是中國企業,而在這幢東南大樓裏,只有二樓二零八號房間的五興公司是中國企業。

“嗯,知道。”陶展文笑道,“來客也是中國人吧?”

“沒錯,是新加坡瑞和企業的社長。我們公司是瑞和的代理店,所有生意都要仰仗瑞和,所以必須好好招待……”

“瑞和的社長是席有仁吧?”

“哎呀,您知道得真清楚!”

“因為他名氣很大嘛!”

在華商中間,新加坡席有仁的大名可謂無人不知,因為瑞和企業是南洋的大財閥。可是,像席有仁這樣的大人物來到神戶,為何陶展文卻從未聽人提及呢?身為中醫,他與各階層的中國人均有往來,並且也樂於聽那些人閑聊。更何況,在他的朋友中還有消息靈通人士,只要是華僑界的事情,幾乎都會告知於他。

如此說來,席有仁是微服出行到此。不過,沒想到這幢大樓裏的五興公司竟是瑞和的代理店,這還是初次耳聞。五興公司大約是半年前才在東南大樓裏成立的,其社長與當地的中國人尚未熟稔。此次到底是席有仁本人有意隱瞞,還是五興的社長對他前來神戶一事秘不外宣呢?只怕多為後者。像席有仁那樣的搖錢樹,莫若獨享。若是知道席有仁來了神戶,那些商業同行只怕就會懷著野心刻意接近。陶展文在心裏猜測,事實大概便是如此。在這個世界上,賺錢是最重要的。眼下,僅東南大樓裏便有約五十家營利企業雇用數百員工,瘋狂地追逐利益,實在蔚為壯觀。坐在地下室的“桃源亭”裏,陶展文時常會覺得頭頂上的激烈營生仿佛正沉甸甸地朝自己壓來。每當這時,他便覺得悠閑寬坐的自己好似神仙。說起來,妻子節子的確多次對他使用“神仙”一詞。節子所說的“神仙”似乎是指不會輕易被周圍感染的人。如此說來,小島那樣的人在這裏應該也有成為神仙的資格。至少,他目前正準備彈劾從事非法勾當的無良巨頭的這種精神,便與這幢大樓的氣氛格格不入。當然,若將地點換作法院或檢察廳,或許小島也會變得不再像神仙。

正值陶展文沉思之際,善先生性急地看著手表催促道:“快,再來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