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4頁)

我要談談伊麗莎白的情況。

他把信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除了這個,他不知道還能幹什麽。

牧師登錄到網絡,在搜索欄裏敲下伊麗莎白・賓奇的名字,屏幕上出現了幾十個同名同姓的人,沒有一個是當年那個來自密西西比州的十五歲姑娘,那位姑娘曾經完全占據了他的心。

他設定成高級搜索,只查找圖片。

屏幕上跳出了一張又一張女人的照片,有的微笑著面對鏡頭,有的甚至沒有意識到鏡頭的存在,還有些圖片上根本就不是人,另外還有些圖片來自電影或者電視。(很明顯,好萊塢也有個叫伊麗莎白・賓奇的人,她寫了一部評分很高的電視犯罪劇集的劇本。搜索結果中有很多頁面都是電視劇的劇照。)

彼得斯牧師一直在電腦上搜索,時間過得很快,太陽從金色變成了火紅色,然後又變成金色,最後滑到了地平線下面。盡管他沒有提,妻子還是給他端來一杯咖啡。他對她說了聲謝謝,還吻了她一下。趁她還沒來得及看到屏幕上搜索欄中的名字,他趕緊輕聲讓她離開了房間。但是,就算她看到了名字又能怎麽樣?她又能有什麽收獲呢?雖然看到名字一定會引起她的懷疑,但是她已經生疑了,而這個名字本身對她沒有任何意義。

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伊麗莎白的事。

直到臨睡前,他才終於有所發現:網上有一張《沃特梅因報》的剪報——那是彼得斯牧師出生長大的密西西比小鎮上的一家小報,這仿佛還是不久之前的事。他真沒想到,科技有這麽大的作用,竟然可以把觸角伸到密西西比州一個潮濕的小角落,這個無名小鎮除了貧窮之外,一無所有。顆粒紋的照片有些模糊,但是標題仍然看得出:《本地女孩死於車禍》。

彼得斯牧師的臉繃緊了,一股憤怒從他喉頭升起,這股憤怒來自於文字所帶來的無知和無力。

他希望從正文中發現更多的細節——伊麗莎白・賓奇到底是怎麽死在這一堆因慣性而擠在一起的金屬中的。不過,媒體上的消息是最不可靠的,人們想從中發現事實都不容易,更不要說背後的真相了。

雖然這篇小文章沒什麽幫助,牧師還是把這段剪報看了一遍又一遍。畢竟,真相就在自己心裏。報道中的描述不過將一切帶回到當年,讓他獲得解脫而已。

到這個時候,他終於想到應該在信裏說些什麽了:

我想談談伊麗莎白的情況。我愛她。她死了。現在她又沒死。我應該怎麽辦?

哈羅德和露西爾坐在一起看新聞,兩人一聲不吭,他們煩躁不安時總是這樣。雅各布已經上樓去睡了,也可能沒有睡。哈羅德坐在他最喜歡的那張舒服的椅子上,一會兒舔舔嘴唇,一會兒用手摸摸嘴巴,惦記著是否能點上一根煙。有的時候他會吸一口氣,屏住一會兒,然後再堅定地吐出來,嘴唇的形狀很準確,仿佛剛好叼著一根煙。

露西爾穿著家居服坐著,兩手還是放在大腿上。電視上的新聞十分荒謬。

新聞主播的五官簡直無可挑剔,雖然已經滿頭銀發,但依然十分英俊。他穿著一件深色西裝,總是播報一些不幸的悲劇。“據報道,法國有三人死亡,”他的語氣似乎過分平靜了,讓露西爾有些不悅,“死亡數字預計還會增加,因為警察仍然無法控制示威遊行的局勢,復生者的支持者們似乎已經失去了耐心。”

“炒作。”哈羅德啐了一口。

“失去耐心?”露西爾說,“他為什麽要這麽說?他以為自己是英國人嗎?”

“大概他認為這樣說比較好聽。”哈羅德說。

“所以,因為事情發生在法國,他就用這樣的詞來描述這麽惡劣的事件嗎?”

然後鏡頭切換,屏幕上出現的是萬裏無雲陽光燦爛的天空,接著鏡頭下移,只見一些舉著防暴盾牌、手持警棍的警察面對示威者,組成了一個很大的弧形防護圈。人群像潮水一樣湧了過去,當那些穿制服的向他們沖過來時,其中大部分人——約有幾百人——又不由得像波浪一樣退後。當那些警察覺得自己沖得太靠前了,便退回到原來的防線位置,人群立即上前占據他們空出來的地盤。有些人跑掉了,還有些人被警棍擊中後腦勺,重重地倒在地上,如同一個個木偶。狂暴的人群像野獸一樣成群結隊地猛沖向前,擊打那些警察。有時候,某人的手上還會突然出現一小團火焰,這團火焰先是被向後甩,然後呈拋物線狀扔向空中,落地以後變成一大團亂蓬蓬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