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4

臉部近距離受到槍擊。我能看到火藥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比阿特麗斯·盧的繃帶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槍給打掉的。

我跪在盧太太——不,應該是明太太——旁邊的淺藍色地毯上,端詳著她的臉:一條汙濁的唇線,部分已經被腫瘤和外科手術侵蝕了,眼睛旁邊是滲出膿液的肉塊,從她左眼下打進去的子彈彈孔是她臉上最幹凈的記號。

她的嘴巴張著。一個黑洞。

“他們殺死她之後割舌頭,所以沒出太多的血。”是拉維,他站在我身後。

我直接從納帕過來。拉維到得更早,他撥開左右兩邊的警察給我讓出一條路進到房子裏面。

“孩子們呢?”我問。

“出事的時候在學校,”拉維說,“女兒發現了他們。警察立刻就到了。”

“上帝啊。”

我戴著橡膠手套,用床單重新蓋上明太太的臉。法庭的調查員允許我們看屍體,但是不能碰。夫妻倆被發現的時候是怎麽躺的,現在還是那樣。每張床單下都伸出一只胳膊伸向被害的配偶。十指相扣。我記起在醫院裏,明先生坐在妻子的病床前,緊握她的手。

“在丈夫身上發現什麽了嗎?”我問拉維。

“臉部受到槍擊,舌頭沒了。”

“你們倆是醫生嗎?”我們身後的聲音又尖又響。我轉身看見一個留著八字胡的矮胖男人。他的警徽有點從夾克衫上脫落下來。

“是的。”我說。

拉維和我慢慢向後退,好像在離開一枚滴答作響的炸彈。

明夫婦在日落區他們住處的客廳裏被謀殺了,離丹尼爾·張的住處不遠。在一架鋼琴上擺放著一張全家福照片,鑲在銀制的相框裏。

“你們是昨天在舊金山總醫院看見明夫婦的嗎?”長著八字胡的警察問我們。

“你是?”我問。

“亨德裏克警官,兇殺組的。”我把自己介紹了一下,脫下橡膠手套,跟他握了握手。亨德裏克也和拉維握了握手。

“是的,”拉維說,“我們昨天見過他們。”

“對於這兒發生的事情有什麽看法?”亨德裏克擺出了做記錄的架勢。

“沒有,”拉維說,“我們談論了她的病情,僅此而已。”

“和那個可憐的女人?”

“是的。”拉維說。

“他們在醫院用的是假名字。”我指出。

“是嗎?”亨德裏克問,“為什麽?”

“不知道,”我說,“我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們的真實姓名。”

“他們說他們叫什麽?”

“他們自稱姓盧。他們用現金支付的費用。現金支票,更確切地說。”

“我們要查一下。”亨德裏克在他的本子上記了些東西,“這麽說,我們可以斷定他們不想在醫院被發現?”

我再次思考著這一點。如果明夫婦想要隱藏的話,他們肯定有什麽難言之隱。他們不在意人們知道他們在家,但他們在意人們知道他們去了醫院。這意味著他們在意人們知道明太太病了。

“我想我們也是這樣想的。”我說。

亨德裏克合上記錄本,毫無目的地掃了一眼房間。他的目光有意地避開了躺在淺藍色地毯上的夫妻倆。

“不知道,不知道,”他說,“不知道誰幹的,不知道為什麽。搶劫?也許。身上和樓上的珠寶都不見了。一些電器不見了。但是他們並沒有碰夏加爾。”

“夏加爾?”

“那裏的一幅畫。是真品。至少那張證書是這樣說的。”

拉維走近畫,讀著畫作正面粘貼的真品證書。他轉過頭,小聲笑了,意思是說俗氣。

俗氣,是的,但是符合人性。我們眼前地上的情景讓我感覺更糟糕。那幅畫,醜陋的證書嵌入那麽大的相框,在我看起來更加誠實。我在大學和研究生院認識的人,那些拼命想要爬進上流社會的人,會把夏加爾的畫放進一個小框子,放在顯眼的地方。然後,在談話的頭5分鐘之內,他們會讓你注意到這件東西,說這是件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