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鏡中人(第2/36頁)

裴玄靜把旁邊的人翻過來,匕首在他胸口插入太深了,幾乎連刀柄都沒在身體裏面了。沒有必要試鼻息了,不會有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活著,他的心臟一定讓這把天下最淩厲的短刀刺穿了——聶隱娘曾經如此評價過長吉的匕首。

裴玄靜咬牙將匕首拔出來。現在該看一看兇徒的真面目了。

其實她對此人的身份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一見之下還是大驚失色。

這張臉上沒有絡腮胡須,只有長成一片參差不齊的胡子茬。正如裴玄靜所猜想的那樣,他應當是刮掉了原先的絡腮胡子,後來又沾上假胡子易容。上次被李彌扯掉假胡須後,他可能就再沒有偽裝過,便任由胡子隨意生長,才成了今天這副可怕的模樣。很可能他確實到了窮途末路,會不會被認出已經無關緊要了。

但真正令裴玄靜驚恐的是,他的臉竟然以鼻子為中線,塗抹了整整半張臉的鮮血!

血還熱乎乎地粘手,而他的右手亦被血染得通紅,一碰便有血水滴下。

此人居然在臨死之前,拼著最後一口氣用自己的血,塗花了自己的半張臉。

這又是為了什麽?!

他既已是亡命之徒,連用絡腮胡子易容的手段都放棄了,為什麽還要在死亡前的最後一刻,用如此淒慘而恐怖的方式改變形象?

血腥味一陣陣地撲過來,加上剛才吸入的有毒香味,驚慌和恐懼一起在裴玄靜的腹腔內翻滾,使她隨時都想要嘔出來。強壓住惡心,裴玄靜伸出手去觸摸那張鮮血淋漓的面孔。雖然過去她曾多次接觸過死亡,但沒有一次令她感到如此極端的憎惡。

她摸到了下巴上的那條疤痕。

裴玄靜伏在地上幹嘔起來。恍惚之間,她似乎聽到什麽人在說話:“不論真相多麽醜陋殘酷讓人受不了,你從不逃避,所以你在我的眼中是不凡的女子——靜娘!”

裴玄靜擡起頭來,見到崔淼扶墻而立。

他費了多大的勁才挪過來的?身上的衣衫從內到外都濕透了。他的傷口是不是又掙破了?但裴玄靜沒有問,這一刻她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只愣愣地望著他——這個自己永遠看不透又舍不掉的人。

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真相嗎?

崔淼著急地問她:“靜娘你怎麽了?自虛沒事吧?”

“哥……”昏迷中的李彌發出噫語般的呼喚。

崔淼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李彌伸手在空中亂舞,一下抓住了他,繼續呼喊:“哥……哥!”崔淼猶豫了一下,握著李彌的手回答:“自虛,我在這裏。”

李彌立即安靜下來。

崔淼又問裴玄靜:“你怎麽了?為什麽這樣看我?自虛沒有受傷吧?”

裴玄靜回過神來,“應該沒有。他的脖子上有瘀青,你看要緊嗎?”

“這是被人掐的,不過他現在的昏迷,主要還是吸入毒香的緣故。”崔淼說,“他死了嗎?”這個“他”指的是俯臥地上之人。裴玄靜仍讓他保持面朝下的姿勢,所以崔淼看不見這人的臉。

“他死了。”裴玄靜舉起匕首,“自虛用這把刀子紮死了他。”

“該死!”崔淼恨道,“他趁我睡得正熟,潛入夥房在灶上點起毒香,待我醒來時已經完全動彈不得了。只能眼睜睜看他在外將門綁死。他是成心要看我死在裏面!還好自虛在隔壁發現了動靜,與他打鬥到屋後去了。我也失去了知覺。”

“崔郎,你知道他是誰嗎?就是他從我這裏搶走了金縷瓶。”裴玄靜看著崔淼說,“我想此人便是成德藩鎮的牙將,名字叫尹少卿。我告訴過你的。”

崔淼未及說話,李彌又叫了聲“哥哥”,突然把眼睛睜開了。

兩人顧不上別的了,都沖著李彌叫:“自虛,你怎樣了?”

李彌迷迷糊糊地盯著崔淼看了一會兒,綻開純真的笑容,“哥哥,你總算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崔淼只得含糊應道:“是,自虛,你還好嗎?”看來李彌的神志還沒完全清醒,把崔淼當作哥哥長吉了。不過他能醒過來就說明問題不大,裴玄靜長出了一口氣。

“我很好,哥,這回你就別再走了……”李彌把頭往崔淼的臂彎裏面一靠,心滿意足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