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糊塗(第3/7頁)

“耶穌基督啊。”馬哈菲說。

壁爐上方的墻面掛了幅耶穌畫像,另一幅以類似方式裱框的則是約翰·肯尼迪的像。其他的照片以及聖像則零散擱置在房間四處——桌面上、墻上、電視機上頭。當我看著一小幀裱框照片上穿著軍服微笑的年輕男子,意識到這便是死者年輕時的照片時,他的太太走入了房間。

“抱歉,”她說,“我完全沒聽到你們進來。我在陪孩子,他們的情況你們應該可以想象。”

“你是康威太太?”

“詹姆斯·康威太太。”她朝她的丈夫瞥了一眼,眼睛並沒有在他身上逗留太久。“當時他又說又笑的,”她說,“他正開著玩笑呢。哪知道接著他就舉起槍來。他那是幹嗎呢?”

“他先前喝了酒嗎,康威太太?”

“喝了一兩杯,”她說,“他愛喝酒,可他沒醉。”

“酒瓶擺哪兒了?”

她把雙手交握在一起。這女人身材嬌小,皺縮的臉上有雙淡藍的眼睛,穿了件棉質碎花洋裝。“我收起來了,”她說,“我不該那麽做的,是吧?”

“你還移動了什麽東西嗎,女士?”

“只動了酒瓶,”她說,“酒瓶和酒杯。我不想讓人議論說他動手的時候喝醉了,這樣對小孩會很不好。”她的面孔籠上烏雲。“或者想到是喝多了才讓他這麽做反而會比較好受?我不知道哪個更糟。你們男人是怎麽想的?”

“我想的是,我們需要喝杯酒,”他說,“你也不例外,女士。”

她走過房間,從一個桃花心木櫃裏拿了瓶辛雷威士忌,另外還拿來三只小的刻花水晶杯。馬哈菲給我們三人倒了酒,然後舉著他的那杯湊向燈光。馬哈菲和我一口氣灌下時,康威太太只是試探性地啜了一些。這種威士忌是很常見的混合酒,是勞動者們最最平實的飲料。毫不花哨,但效力十足。

馬哈菲再次舉杯,透過天花板上光禿禿的燈泡盯看酒杯。“這種杯子好精致。”他說。

“沃特福德制造,”她說,“總共有八只,是我母親的,現在就只剩這三個。”她看一眼死去的人。“他都用果凍杯喝。我們也不是天天都用沃特福德杯喝酒。”

“嗯,今天這算是特殊場合吧我看,”馬哈菲表示,“你就喝下那杯吧?對你有好處的。”

她鼓起勇氣灌下威士忌,微微發抖深吸了一口氣。“謝謝,”她說,“對我確實有好處,還真沒錯。不,我已經夠了。不過你們請自便。”

我也搖頭表示不要。文斯則又倒了一杯匆匆喝下。他讓她講述事發經過,偶爾在記事本上寫下幾筆。講著講著她開始盤算起離開了可憐的詹姆斯將來的日子要怎麽過。他最近才被炒魷魚,他是建築工人,有活兒做的時候收入還挺不錯。應該會有退伍軍人協會發放的撫恤金是吧?還有社會福利金對嗎?

“肯定會有補助的,”文斯告訴她,“保險呢?他買保險了嗎?”

確實買了個保險,她說。兩萬五,他就在第一個孩子出生的時候投了保,而且她也盯著注意每個月要繳保費。不過這會兒他自殺了,他們該不會因此不付錢了吧?

“大家都這麽擔心,”他告訴她,“不過其實很少發生。通常保單附帶的那個條款,會聲明前六個月,前半年,前一年,甚至前兩年自殺的話,就沒錢可領。這是為了防範顧客禮拜一簽約,禮拜二就把自己送上西天。不過這個險你們已經保了超過兩年,是吧?”

她點頭如搗蒜。“帕特裏克多大啦?差不多九歲了,當初就是他出生時投的保。”

“那你們就不用擔心了,”他說,“說起來也是應該的。保險公司收了這麽多年的保費,怎麽可以因為他一時糊塗就撇清責任?”

“我原先也這麽想,”她說,“可又覺得應該沒希望。因為都是這麽規定的。”

“嗐,”他說,“沒這回事。”

“你剛才是怎麽說的?一時糊塗?不過僅僅這樣就可以讓他沒法上天堂了不是嗎?所謂的絕望之罪,你知道。”最後那句話是針對我而來的,因為她覺得馬哈菲應該比我更清楚那當中的神學基礎。“可這公平嗎?”她追問道,再次扭頭看著馬哈菲,“難道騙走寡婦的錢是小事,而詹姆斯·康威一時糊塗卻是犯了滔天大罪?”

“也許上帝會以更長遠的眼光看待事物。”

“神父可不是這麽說的。”

“如果當時他的神志並不清晰……”

“神志清晰!”她倒退一步,一手壓住前胸,“哪個神志清晰的人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啊?”

“呃……”

“當時他在鬧著玩,”她說,“一邊把槍舉到頭上去。可就算那樣我也沒嚇著,因為他跟平常沒什麽兩樣,而且也沒多少嚇人的感覺。除了我想到手槍有可能走火,於是我也開口跟他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