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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的傍晚。

蒲生一如往常被喚至英國總領事官邸,在下完一盤棋後,他告訴葛拉漢,從明天起他沒辦法再來了。

“我收到紅紙了。”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令葛拉漢驚訝地睜大雙眼。

蒲生聳肩說道:

“是兵單,我被陸軍征召,下星期就要入伍了。在那之前,我想先回故鄉,和所有親戚碰個面。店裏也從今天開始就放我假,所以今天是最後一次陪您下棋了。”

“是嗎,你要加入日本陸軍……”

葛拉漢眉頭微蹙,無比遺憾地低語,接著他站起身,朝蒲生伸出手。

“祝你武運昌隆。這些日子受你照顧,期待日後有機會再和你下棋。”

蒲生也站起身和他握手,不禁暗自在心中苦笑。

——這些日子受你照顧了。

葛拉漢這麽說,不過他永遠都不知道這句話有多沉重。他萬萬想不到,就在自己即將因牽涉那樁恐怖事件而被逮捕之際,會被蒲生所救。

日本憲兵隊之所以會懷疑英國總領事葛拉漢涉案,是因為在組織指定的聯絡場所,都有他的身影。而且事後調查得知,疑似指示書的暗號便條,用的都是英國總領事館的特殊紙張。

根據這些情況判斷,葛拉漢負責傳遞指示書的可能性極高。

他涉嫌重大。

但根據蒲生和葛拉漢接觸所得到的心證,他卻近乎完全無辜。

面對如此詭異的落差,蒲生一直努力想查明究竟孰是孰非。

不過,會不會兩邊都正確?

葛拉漢將組織的指示書送往通訊地點,但有沒有可能本人對此事渾然不知?

三天前潛入英國總領事官邸的蒲生,在撤離現場前,突然想到結城中校暗示他的某個可能性,他加以確認後,發現那項假設果然沒錯。

恪守紳士風範的葛拉漢,出門一定會以傘代杖,掛在手臂上。

蒲生調查葛拉漢擺在書房傘架上的雨傘,發現傘柄是空的。

如果葛拉漢是被當成一名“無辜的信差”加以利用的話……也就是說,如果他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替人運送塞進傘柄裏的消息,那就能解釋這詭異的落差了。不過……

到底是誰,為了什麽目的,如此大費周章?

——答案應該就快揭曉了。

蒲生和葛拉漢下著最後一盤棋,同時偷瞄時鐘。

他在來英國總領事官邸前,打了一通匿名電話。

對象是橫濱憲兵隊總部。

急於立功的橫濱憲兵隊不顧陸軍參謀總部的制止,為了逮捕英國總領事歐內斯特·葛拉漢,此時正調派人力,準備出動。

蒲生指名要找憲兵隊長,告知計劃在皇紀兩千六百年的紀念典禮上暗殺政府要人的嫌犯的名字和職業,以及他們此刻的所在地。

憲兵隊長對這突如其來的匿名電話感到不解,相當懷疑情報的可信度。但蒲生不予理會,語帶威脅地低聲說了一句,便掛斷電話。

——機會只有今晚,你們若不趕快前去逮捕,嫌犯就會逃走。

話說回來,這項“皇紀兩千六百年紀念典禮的政府要人暗殺計劃”是不可能外泄的高級機密,橫濱憲兵隊不可能對這通電話視若無睹。

至少今晚憲兵隊那班人沒空來逮捕葛拉漢。

蒲生告訴他們的嫌疑犯多達十余人。為了一網打盡,橫濱憲兵隊只能兵分多路來進行。

“我要用騎士吃您的皇後了。”

蒲生佯裝沒發現葛拉漢在棋盤上設下的陷阱,大膽挺進。

——就算再怎麽嚴厲審問逮捕到的那些人,應該也拿不出證據,可以證明他們和英國總領事歐內斯特·葛拉漢有關系。

蒲生內心很篤定。

將信息藏在傘柄裏是間諜常用的老套手法。若只是要藏匿通訊信,暗中傳遞,方法多得是,大可不必這麽麻煩。蒲生在調查的過程中之所以會遺漏這點,也是這個緣故,可以說這是他的盲點;但蒲生總覺得是有人刻意使用這個手法,對方的目的是……

可能是要讓人懷疑葛拉漢。

事實上,憑蒲生的調查,要想證明葛拉漢毫無嫌疑,相當困難。

不可能證明他完全無辜,

一般來說的確如此。

不過,要完全洗刷葛拉漢的嫌疑,只有一個方法。

就是找出真正的犯人。

潛入官邸的那一晚,蒲生在葛拉漢的傘中加了一個機關。

他所設的機關會讓拆除傘柄,拿出信息的人的手指沾上墨水。這種墨水是陸軍研究所接受D機關委托研發的特殊熒光墨水,通常情況下是無色透明的,但是會對某種特定波長的光線起反應,浮現出顏色。

接下來的三天,蒲生一直在葛拉漢身後跟蹤,觀察周圍的人的手指。

有幾個人的手指產生了反應,浮現出顏色。

分別是在英國總領事館工作的書記、葛拉漢經常出入的大樓衣帽間管理員、咖啡廳服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