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白(一)(第3/4頁)

在把屍體丟進坑中之前,我從他的身上搜出了錢包,錢包裏有他的證件,他叫余磊,1983年生,比我大一歲。我把他的錢包裝進了自己的褲子口袋,然後將他拖到坑邊,接著一腳把他踹了下去。可是這個坑的直徑挖得不夠大,他筆直的身軀無法完全進入坑中,於是我動手將他的身體擺成了蜷曲狀,那姿勢就像是在母體內剛孕育成形的胎兒一樣。

看著他蜷縮在坑裏的樣子,我的腦海裏閃現出一個詞——安詳。生命由無機物演化而成,人從黑暗、溫暖而平靜的子宮而來,無論在世間如何輾轉掙紮,過得或好或壞,最終都會回到原點,返回無機狀態,也就是死亡。

我一鍬一鍬地把土往坑裏填,用了二十分鐘,終於把坑填平了。我踩踏著坑面,盡量讓此處顯得自然,因為環境太過昏暗,手機屏幕的亮度也有限,我無法確定當有人白天路過此地時能否發現蹊蹺,我打算記住這個位置,等白天再來看看。看到自己的手機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一個失誤,他的手機呢?我想我不應該將他的手機留在他身上,但我實在沒有力氣再把土給挖開了。

我返回小樓的院子,將鐵鍬放回原處,然後翻出院子,跑出昏黑一片的樹林,來到了路燈照射下的馬路上。眼前的環境從黑暗突然變成光明,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從地獄返回到了人間,但這並不能讓我松口氣。路燈燈光照得我頭暈目眩,我雙手撐著膝蓋,彎著腰喘著粗氣,剛才埋屍的一幕幕在我腦中閃現,尤其是那張扭曲猙獰的面孔,以及面孔上那一對暴出的眼球。我努力壓制著已經翻江倒海的胃,但還是沒能忍住,終於跪在路邊,“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吐到不能再吐的時候,我恢復了清醒——等等,難道我之前的所作所為,是在不清醒的狀態下完成的嗎?不,那時也是清醒的。可我究竟幹了些什麽,我把一個被我親手殺掉的陌生人給埋了,天哪!這真的是我幹的事情嗎?事後,我給自己埋屍時的精神狀態做出了一個總結——平靜的癲狂。這是一個矛盾的詞語,也許只有我自己才能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精神狀態。

我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往我的出租屋方向走去。我想我的目光是呆滯的,我的雙腿依靠本能走動著,雙臂機械地擺動,如行屍走肉一般。在往家走的途中,我總感覺身後有人在跟著我。我的胸口感到一陣陣窒息,好像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已被恐懼塞滿。我低著頭往前走,不敢停步,更不敢回頭看,我默數著心跳以分散注意力,但這並不能驅散我心中的恐懼。我的腦子裏只想著一件事,我要趕緊回家。

我知道這不是在夢境裏,我知道自己尚身處人間,可我已經感受不到道路兩旁樹木散發出的清新氣息,也聞不到花香,現在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周圍的空氣中彌漫著的,只有腐敗的味道。

02_

第二天的夜裏,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了那個被我掐死的人。不,他已經不再是人了。夢中的他,瞪圓了雙眼,吐著舌頭,伸直著雙臂,在我身後追啊追啊,我在前面跑啊跑啊,邊跑邊呼救,可路邊的人全都像稻草人似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木然地看著我。只有幾個跳皮筋和踢毽子的小女孩望著我哈哈大笑,笑聲很淒慘,我卻能從中聽出嘲笑的意味。我發了瘋似的狂奔著,前方好像沒有盡頭。

不知道被他追了多久,我聽到天空中傳來一陣熟悉的音樂,好像是我的手機鈴聲。快!快!快把我吵醒吧!快點救救我,不然我會在夢中被殺掉的!……我醒了,可手機鈴聲並沒有拯救我,而是把我帶進了另一個更加可怕的噩夢。

我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來電顯示,那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按下了接聽鍵,“喂”了一聲,等待對方說話。

可電話那頭什麽聲音都沒有……不,有了,是粗重的喘氣聲。

“喂!是誰啊?”我提高了嗓門兒。

在半分鐘的沉默之後,手機裏傳來了沙啞的聲音:“你殺了我……”這聲音仿佛來自地獄,“我要找你償命……我要找你償命……”

“啊?”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手機聽筒裏繼續傳來幽幽的恐怖聲音:“你殺了我,還把我埋在樹林裏,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啊——”這個“啊”的嘶啞的低吼聲拖得很長,令人毛骨悚然,“你為什麽要殺我……為什麽要殺我……我要你償命……我要你償命……”

電話裏一直重復著這一句話,我愣了神,連害怕都忘記了。

等我回過神來時,通話已被掛斷。我從櫃子裏取出了余磊的錢包,錢包裏卻沒有找到他的名片,無法核對號碼。

我聲音顫抖地自言自語道:“裝神弄鬼!老子殺了你一次,就還能把你挖出來再殺一次!”我用這種歇斯底裏的方式為自己壯膽,其實根本就沒什麽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