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三橋賢治隨手關掉了車內的電視,將右邊的車窗搖了下來。十月末的東京早已從夏日的炎熱中走出,卻又離冬季尚遠,是一年中三橋最喜歡的時節。晚上十點,南青山附近依舊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但是到了麻布一帶,喧囂就如退潮一般迅速地收掉它的氣勢,只留下道路兩邊幽深寂靜的舊式宅院。

剛才的十點新聞,報道了白宮發言人在例行的記者招待會上,對水名集團行賄醜聞的回應。白宮的口徑始終是,這資金是太加爾共和國無償提供,用以打擊跨國軍火走私行為。因此白宮完全是在憲法允許的範圍內,接受和使用這一億美元的。盡管如此,依舊有參議員威脅將會彈劾涉案的白宮官員,不論這筆錢是來自水名集團還是來自太加爾。

財政權是美國國會用來制約白宮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一旦白宮通過與外國政府締結協議來獲取收入,那麽國會對於總統的制約將變得形同虛設。因此國會早已通過大大小小的法案,禁止白宮有償地接收外國政府或個人的援助。而對於無償資助,雖然國會並沒有嚴格禁止。但是由於無償資助的情況特殊又稀少,而且非常容易被拿來當成有償資助的保護色,國會一直以來,對於任何來自外國政府的所謂的“贊助資金”,都相當的敏感。鄰國關系緊張,在這個時候更是不敢得罪美國政府的太加爾,此時自然是跟白宮保持絕對統一的口徑,堅持這筆錢,只是用於表示對打擊跨國軍火走私的支持。

太加爾跟日本的關系並不密切,盡管日本每年都會為太加爾提供高額的人道援助資金,但是在官方層面,由於不在彼此的戰略規劃範疇之內,在外交上幾乎沒有任何利益牽扯。在經濟關系上,日本對於不論是制造業還是原產品都完全沒有優勢可言的太加爾,更是沒有需求,兩國的外貿總額在日本的外貿總量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太加爾在經濟上對日本沒有所求。

平成十八年75為了平息國內日趨激化的矛盾,太加爾通過了新的憲法並依照新憲法進行了議會大選。在大選中,原來的在野黨,一躍成為占據三分之二議會席位的執政黨,而新的總理則是一直以來主張開放國內投資市場,加強國際合作的激進派。對於這個習慣了君主專制的國家而言,不論是新憲法還是新上台的政黨,都不過是搭上了國民對舊體制下國家經濟狀況的絕望而病急亂投醫的順風車。為了穩固本來就並不牢靠的執政基礎,新的總理需要的,不是調整宏觀經濟體制,這種民眾根本感觸不到的變化。他要的是一個直接又生動的證據,來證明經濟已經好轉。而通常來說,最直接的證據,就是就業率。

這就是為什麽從2006年開始,太加爾大幅度放寬了以往對外資進入國內市場的限制,並且大規模出售國有企業。一旦這些瀕臨破產倒閉的工廠能夠重新運轉起來,將會為太加爾提供多達五萬個就業機會,相當於減少三分之一的失業人口。而新總理深知,要吸引到外資,必須首先讓外國的大企業們相信,投資太加爾對於他們來說是有利可圖的。要說服他們,就勢必需要一個良好的範例。正當新內閣的幕僚長,為了物色外國企業而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他一年前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進修時結識的水名集團的繼承人水名曉人,給他打來了電話。

於是在這種你情我願的狀態下,水名集團自然是順利中標收購了太加爾最大的電子制造工廠。但是奇妙的是,水名的名字並沒有出現在收購協議上,取而代之的是香港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公司。那是第一次,三橋賢治確信,整個事件的策劃者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水名來島。

“大臣,”坐在前排副駕駛座上的崛田剛才一直在打電話,他回過頭來,壓低聲音說道:“已經確認過了,淺田未步的確撤出了投資。”

“徹徹底底被利用了啊。”三橋苦笑道,他盯著窗外夜色下的寂靜街道,平靜地說了一句:“吉也君,幫我準備記者招待會吧,明天我就宣布辭職。”

“是,我現在就去辦。”崛田沒有絲毫遲疑地回答到。

“對於我的決定,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三橋說道。

“我也認為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吉也君,你認為美國那邊,水名被定罪的可能性有多大?”三橋說道。

崛田依舊是側著頭保持著聆聽的姿勢,卻沒有答話。

“我好歹也是跟白宮打了十年交道的人,自然不可能愚蠢到讓自己直接參與到這件事情當中去。”三橋仿佛是在解釋給崛田聽,又如同是在自言自語:“美國現在最希望解決敘利亞軍火走私問題的人,就是前總統的高級顧問唐納德。他絕對不希望自己跟軍火商之間的那點貓膩被捅破,對於水名雙手奉上的這一億美元自然是求之不得。加上他手裏握有不少白宮現任高層的把柄,讓他說服白宮接受這筆錢,撤銷對水名的反傾銷稅,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