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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 原友則站在洗臉台的鏡子前,輕撫脖子周圍的紫色瘀傷。昨天的記憶在眼前回放,每一幕都是如此鮮明,只覺得一陣寒意從恥骨掃過背脊,緊隨其後的是胸口的疼痛。他全身因恐懼而僵硬,握著牙刷的手都動不了了。

昨天,他被人掐住了脖子——對友則這樣的普通人而言,這是前所未有的經歷。他根本無法平靜下來。被土方車追殺的時候,他也嘗到了十二萬分的恐懼。但是和直接施加的暴力相比,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這件事也讓友則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軟弱。他沒有一絲和敵人戰鬥的勇氣。不過,這世上又有幾個人有膽量反抗暴力呢?友則此刻的心境像從雪山僥幸逃生的人。他不住地感嘆,還好弱者能用法律保護自己。法治國家真是人類智慧的結晶。

其實友則昨天並不是被警察救下的。一位年輕的快遞員剛巧路過,見情況不對,就勇敢地撲向了西田肇,阻止他繼續行兇。快遞員才是友則的救命恩人。“住手!”“你想幹嗎!”……友則只記得自己聽見了幾句怒吼。至於快遞員是怎麽救他的,就記不清了,回憶中的畫面像海市蜃樓一樣朦朦朧朧。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蹲在雪地裏,咳得驚天動地。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混雜著汗水和口水,把臉搞得一塌糊塗。

之後,快遞員把友則扶到屋檐下。友則忙問:“西田呢?”快遞員回答:“你說那個男的啊?他回屋去了。”剛經歷了一場肉搏,友則還處於亢奮狀態,滿臉通紅地罵道:“那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簡直瘋了!”新村居民也紛紛走出家門,將他們圍了起來。

“聽說是西田婆婆的兒子幹的?”

“他好像有神經衰弱的毛病。”

“真可憐……”

居民們你一言我一語。問題是,他們“可憐”的究竟是誰?友則頓覺火冒三丈,正要向老人們抗議,警官們卻現身了。他們好像特別從容不迫,每個動作都是慢吞吞的,言外之意是:“下雪天還讓我們出警,沒事找事。”

警官們先查看了一下友則的情況,為保險起見,還叫了救護車。隨後,四名警官開始分頭收集目擊群眾的證詞。負責友則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警官。“小哥,到底出什麽事了?”老警官笑眯眯地問道。看來警方還以為只是普通的鄰裏糾紛。天知道報警的居民在電話裏是怎麽說的。

友則出示證件,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警官逐漸認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表情也愈發嚴峻。之後,所有在場的警官都殺去了西田居住的二〇一號房。兩個守在面朝走廊的房門口,另兩位去後院包抄,大概是怕西田從陽台跳下來逃跑。直到此時,他們才稍微拿出了一點“警察”的樣子。一位警官按響門鈴後,西田很快就乖乖現身了。他可能已經料到屋外是什麽情況,沒談幾句就被帶回了警局。“搞什麽,怎麽不當著警察的面大鬧一場?”友則很是不滿。不親眼看到西田兇暴的一面,警察就無法意識到友則的處境有多麽危險。可惜西田全程都陰著臉,低著頭,一聲不吭。

去醫院做了些簡單的檢查,友則來到警局。刑警為他做了筆錄。除了從情人酒店出來後遭到襲擊那一段,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末了還探出身子,激動萬分地說,西田的行為顯然是殺人未遂。

“那你有證據證明土方車的駕駛員就是西田嗎?”

刑警抓著這一點不放。見友則答不上來,他苦著臉,捧著胳膊說:“要是沒有證據,我們就很難按‘案件’處理了……而且那輛車僅僅是追著你跑。”

友則不想讓人知道他事發前剛去過情人酒店,自然不能老實交代,土方車其實已經撞到他了,把他的車弄到幾乎報廢。他只能在能說的範圍內拼命解釋,可刑警還是走了個過場。

據說西田進警局後特別老實,保持緘默。警方發現他的口吃很嚴重,還以為他是殘障人士。友則真想哭著懇求警方:“你們別被他騙了,快把他抓起來。”無奈調查的全過程毫無緊張感可言。難怪有傳言說,警方只在碰上大案時才會動真格。一起女高中生失蹤案,就夠夢野警局忙活的了。

友則在警局待到傍晚才出來。在出門的那一瞬間,疲勞感洶湧而至。他感覺身子骨仿佛要散架了,險些走不動路。不過這幾天應該能一覺睡到天亮,不至於因為一點點小動靜驚醒,也不用為後視鏡中的景象戰戰兢兢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西田肯定要在拘留所待一段時間。他向負責此案的刑警反復確認過這一點。刑警是個小老頭,看著還挺像政府部門窗口的工作人員。他一邊喝茶,一邊不耐煩地回答:“嗯?嗯,如果他繼續保持緘默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