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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 藤裕也睜開眼時已經快中午了。他躺在被窩裏看著天花板,才意識到這裏並不是父母家,而是他自己租的公寓,頓時被生生拽回現實。

嗓子幹得冒煙,因為他昨晚在屋裏喝到很晚。出了那麽大的事,不喝點酒怎麽撐得住?於是他去便利店買來燒酒,用熱水沖淡了往肚子裏灌。緩緩翻身一看,昨晚一起喝酒的柴田正躺在暖桌邊。他蓋著毛毯,裕也只能看到他的半個腦袋。他一動不動地躺著,睡亂的頭發東倒西歪。一看到柴田這副樣子,裕也的胸口就像被大猩猩踩了一腳似的,無法喘息。

他悄悄下床上了趟廁所。廁所冷得跟冰箱一樣,尿液都冒出騰騰的熱氣。接著,他到廚房點上油汀,彎著腰搓了好一會兒手,然後到水池邊準備燒一壺熱水。磨砂玻璃外面是一片雪白。是不是還下著雪啊?裕也稍稍打開窗戶一瞧,小雪漫天飛舞。看對面人家屋頂上的積雪,降雪量大概有十五厘米。再加上今天是周六,放眼望去,街上冷冷清清。全城上下寂靜無比,唯有除雪車的響聲從遠處傳來。

怎麽辦?裕也不禁嘆了口氣,氣息化作白霧緩緩升起。這事他已脫不了幹系,因為他知道車子後備廂裏藏著屍體,卻隱瞞不報。再沒有法律常識的人也知道,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而且他還留柴田在自己家過夜。不湊巧的話,這件事也對他十分不利,畢竟柴田殺了一個人。

“殺人”這個詞浮上裕也的腦海,他膝頭一顫。唉,柴田怎麽幹出這種事來了?他們上初中時就廝混在一起了,大大小小的禍也闖過不少,可柴田從沒做過違背人道的事。就算要跟人打架,他也是赤手空拳直接上。他會訛點小錢,但從沒偷過東西,就是個性格開朗的小混混,朋友不少,也有善良的一面,看到小狗仔還會溫柔地逗弄幾下。為什麽這樣一個人會動手殺人,而且殺人動機竟然是“老板沒有認可他的努力”?人被逼上絕路的理由總是超乎常人的想象。

昨天晚上,柴田好像還沒回過神來,言行舉止都顯得心不在焉。他不停地譴責社長的不公,擺出各種借口試圖證明自己生氣是理所當然的。聊著聊著,酒勁就上來了。不知為何,兩人竟繞過最關鍵的問題,討論起了孩子的未來。之後,話題轉移到電視節目經常提到的“貧富差距”上。兩人不由得感嘆,他們的孩子以後免不了要吃苦。或許這也是不想提起藏在後備廂中的屍體的心態使然。他們唯恐對話戛然而止,喝了一杯又一杯燒酒,不停地聊下去。電視也一直開著,年輕的諧星在熒屏上口若懸河,吵得人心慌。窗外鴉雀無聲。

淩晨三點過後,窩在暖桌裏的柴田躺倒了,撂下一句“我睡了”,便用毛毯蒙住頭。裕也往床上一躺,不到一分鐘便墜入夢鄉。還好人是需要睡眠的。要是不給意識一點休息的時間,一定會發狂。裕也昨晚一直在做噩夢,夢境還非常具體:他夢見龜山背後的黑幫在追殺他。

“裕也,外頭還下雪嗎?”

柴田突然說道。裕也回頭望去,只見他正趴著,把頭埋在坐墊裏。

“就飄了點小雪花。”

“積了多厚啊?”

“有十五厘米吧。”

“用不用上防滑鏈……”

“你用的不是防滑胎嗎?應該頂用吧。”

“嗯,也是。”

“師兄,你要出門嗎?”

“倒不是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可總不能一直待在房間裏吧。”

“哦,也是。”

他是不是要去自首?裕也心中閃過一絲期許,但柴田並沒有明確表態。

“總之,先吃點東西吧?”

“我不想吃……”

“喝點速溶的玉米濃湯也好。”

“哦,那給我來一碗。”

裕也拿出家中的存貨,分別倒在兩個馬克杯裏沖開,又從冰箱裏拿出一個速凍肉包,用微波爐熱了熱,端到暖桌上。

柴田喝著熱湯,發出“滋溜滋溜”的響聲。裕也現在最害怕沉默,於是打開了電視機。某大學教授在時事節目中發表了聳人聽聞的見解,說日本經濟的大環境非常糟糕,到年末怕是要有幾十萬人失業。

“裕也……”柴田幽幽地說。

“嗯?”

“也給我弄個肉包吧。”

“好。”

裕也起身給他也熱了個包子。

柴田咬了一大口。因為包子很燙,用手拿不住,他吃過一口後,就把剩下的放回盤子裏。

柴田又說道:“去打彈子球吧?”

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還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道:“好啊。”

“今天店裏一定很空,想打哪台就打哪台。”

“是呀。”

“那咱們吃完了就走。”

“好。”

裕也當然不想去,但又無法拒絕。況且在這種時候讓柴田自生自滅未免太不近人情了。關鍵時刻,師兄弟就該相互幫助。他自己也需要親朋好友的攙扶才能勉勉強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