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17頁)

“一點兒都沒有。她跟這邊完全斷絕了關系……以前跟她關系比較好的人都沒有收到她任何消息。她們還抱怨說諏訪子這個人很薄情呢!”

“連有關她的傳言都沒聽說過?”

“嗯,完全沒有。”

“那我再向您打聽點其他的事,那個時候您有沒有聽說過葉村這個人呢?葉村鼎造——亦或者是葉村康風……”

“沒有。”春子搖著頭又看了茜草一眼。她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開始浮現出不滿的神色,可能是因為突然被拉到這種地方,又像在接受審訊一樣,所以有點生氣了。

省吾感到不妙。

“請。”茜草又再次來勸省吾喝酒。

外面下起了蒙蒙細雨。

夜晚花隈的街道非常黑,只有被街燈照到的地方才隱約有點光亮,但還是看不清路面,只是覺得路面濕了。

“好溫柔的雨啊!”在回去的路上,三繪子輕聲對省吾說。

“你說雨很溫柔?”

“對啊,生怕把人的臉打濕一樣,下得那麽委婉。”

“是啊,看來這雨也是有感情的。”

兩個人也不撐傘,就那樣慢慢走著,非常享受似的徜徉在雨巷裏。

“今晚好像沒什麽收獲。”三繪子有點不甘心。

“有啊,我們現在不是知道跟吳練海結婚的那個藝伎的名字了嗎?”

“說得也是……但那個叫春子的婆婆,讓人感覺有點奇怪。”

“上了年紀的人大概都這個樣吧。”

“茜草阿姨從頭到尾一個勁兒地勸你喝酒,也有點怪怪的。”

雨還是輕柔地下著,偶爾有光從二樓的窗戶泄漏出來,越過圍墻垂下來的柳枝,在那朦朧的燈光中越發顯得婀娜艷麗。不遠處還傳來三味線7的琴音。

五十多年前,省吾的父親有可能也來過這裏,還有吳練海、中國的革命家、政客們。然而,他們現在都已經變老,或是死去。那些當年向他們投懷送抱的嬌媚女人也都變成了老婆婆。

時間會抹掉一切,沒有什麽可以讓人永遠銘記。為何現在還要糾纏那麽多年前發生的事呢?

看到滿臉皺紋的春子,省吾忽然對自己正在調查的事感到一片虛無。

所有的事情最終要麽被埋進土裏,要麽都會被封印在皺紋裏。

一九一零年,也就是中國清朝宣統二年。

四月 汪兆銘暗殺攝政王失敗被捕。

六月 中國山東省發生暴亂。

八月 日本占領韓國。

……

對這些記錄到歷史紀事年表裏的所謂大事件,他一點興趣都沒有,更何況現在要他把發生在五十多年以前的一段摻雜著愛恨情仇的私事挖出來,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對他而言,除了虛無,其他的什麽也不是。

省吾心想,如果我是我父親的話,就不會讓孩子為我洗脫罪名,有句話說得好,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可是他又想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哥哥,還有嫂子的臉。現在他做這些事情的動力完全來自於哥哥和嫂子的執著。

省吾和三繪子肩並肩走著,他現在非常想甩掉那遠在天邊的牽連,緊緊抓住眼前的幸福。

他終於按捺不住地想打破此刻的沉默,開口說道:“說起來,這裏還真是發生過不少事啊!中國革命黨人在這裏一口氣喝一斤酒,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一個個暴發戶在這裏尋歡作樂。發大水的時候,這條街又是一片汪洋。後來又在空襲中化為灰燼——真是經歷萬千,如夢似幻啊……”

三繪子還是沉默著不說話,而省吾就像著了魔一樣繼續不停地往下說:“‘二戰’以後這裏又開始重建……朝鮮戰爭的時候,靠著美國的物資訂貨,這裏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與喧鬧——這條街道見證了這些歷史……”

“省吾君。”三繪子突然站住。以前她都是叫省吾的姓,這回是第一次直接稱呼省吾的名字。

“嗯,怎麽了?”

三繪子猶豫了會兒,說:“再說話的話,就把現在的氣氛破壞掉了。”

省吾使勁咽了口唾沫,呆在那裏。三繪子把身子靠了過來,省吾順勢把手搭在她肩上。

三繪子沒有動。

省吾感到搭在三繪子肩上的手都僵硬了。他想盡量讓自己放松下來,於是他將三繪子緊緊地摟在懷裏,溫柔地親了一下她的眼瞼。

他的內心已經激動得無暇顧及對方的反應,只有喉嚨那個部位能感覺到三繪子溫柔的喘息。她的喘息就像當下的蒙蒙細雨,非常輕柔,就像怕呼出來的熱氣會燙著對方一樣。三繪子微微揚起頭,省吾感到她的氣息從他的喉部慢慢移到了下巴,然後嘴唇相碰……

結束了漫長的親吻,三繪子貼近省吾的耳際,略帶顫抖地輕聲說:“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你這樣一個人出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