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第八場

烏拉圭領事館 十月十日,星期六,上午十點四十五分

雷恩繞著貝德利公園緩慢而行,黑披肩在身後飄飛如雲。他神采奕奕地一路用手杖點地前行,深吸著新鮮且帶著海腥味的清晨的空氣。這特殊的、好聞的海洋氣息和迎面而來的暖暖的陽光,讓他非常愉快。他在公園的圍墻邊停下腳步,看著一群海鷗撲向泛著油光的波濤,啄著波浪上的橘子皮——誤以為那是遊魚。外海,一艘扯著三角帆的郵輪傾斜著船身,緩緩地浮航於海面。一艘哈德遜河的遊船鳴了一聲汽笛。這時,一陣海風撲來,雷恩吸了口涼氣,重新把飛揚起來的披肩裹緊。

雷恩輕嘆一聲,看看手表,轉過身來,越過公園,徑直走向貝德利廣場。十分鐘後,他已安然坐定在一間陳設簡樸的房間裏,微笑著面對書桌後一個矮小黝黑、身著長禮服的南美人。這個沒忘別朵鮮花在衣襟上的南美人名叫胡安·阿約斯,是那種蹦跳如豆的典型的小個子,一口白牙在深褐色的臉龐的反襯下閃閃發亮,黑眼珠骨碌碌地轉著,還蓄了個優雅的小胡子。

“真是榮幸,雷恩先生,”小個子英文極佳,“您可是讓我這寒磣的領事館大添光彩。在我還年輕擔任使館隨員時,就得聞您的大名⋯⋯”

“親愛的阿約斯先生,您真是太擡舉我了。”雷恩禮貌地回答,“您剛休完年假回來,無疑正是事務纏身的時候,還讓您抽空接見,真是不好意思。今天來打擾,主要是關乎我個人參與的一樁很特殊的刑案調查工作。紐約市發生了一連串的相關謀殺案,不知您在烏拉圭期間是否聽聞?”

“雷恩先生,您說是謀殺?”

“正是,近期內連續三件。我個人因為自身的好奇天性,又蒙當局擡舉,接受了地方檢察官的邀請,以非官方的身份參與了調查工作。進行至今,我個人的調查已掌握一些頗為微妙的線索,尚無法確定是否能成功揭開謎團,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您的大力協助,將是這些線索能否成立的關鍵。”

阿約斯面帶微笑,“雷恩先生,您請說,只要能力所及。”

“您可聽說過費利佩·馬基喬這個名字?一位烏拉圭籍人士?”

一抹亮光清清楚楚出現在這位矮小而機靈的領事眼中。“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是嗎?”阿約斯領事輕聲說,“那麽,雷恩先生,您所問到的這個馬基喬,是位很不錯的先生,我見過他,也和他說過話,不知道您想了解他哪一方面?”

“我想知道您是怎麽認識此人的,以及您認為他有意思的每件事。”

阿約斯攤開雙手。“我從頭說起好了,雷恩先生,由您自己來判斷,其中哪些部分能有助於您的調查工作⋯⋯費利佩·馬基喬是烏拉圭司法部門的人員,是一位極出色又可靠的工作人員。”

雷恩的眉毛揚了起來。

“幾個月前,馬基喬奉命來到紐約,代表烏拉圭警方追蹤一名從蒙得維的亞監獄逃跑的罪犯。這名罪犯是男性,名叫馬丁·斯托普斯。”

雷恩坐直起來。“馬丁·斯托普斯⋯⋯您說的我越來越有興趣了,親愛的阿約斯先生。斯托普斯這名字聽起來是盎格魯式的名字,為何這個人會被關入烏拉圭的監獄呢?”

“我個人——”阿約斯輕輕聞了一下衣襟上的鮮花,說,“清楚這樁刑事案件的來龍去脈,還是輾轉由馬基喬本人告訴我的。他這趟前來紐約,隨身帶著有關馬丁·斯托普斯案件的完整档案資料。不止這些,他還把他個人所知的所有細節都告訴了我。”

“請繼續,阿約斯先生。”

“事情得追溯到一九一二年,當時有個年輕的探礦人——就是這位馬丁·斯托普斯,受過完整的地質學教育,可能也擁有機械方面的訓練——被烏拉圭法庭以謀殺他年輕的巴西籍妻子的罪名起訴,判處終身監禁。罪證確鑿的原因在於,他的三名探礦的夥伴一起指證。當時,他們四人在內陸擁有一座礦山,地點很偏遠,由敝國首都蒙得維的亞沿河航行很長一段距離才能到達,且需通過原始森林。他的三名同伴在審訊時異口同聲作證,他們親眼目睹了兇殺經過,還經三人合力才制服斯托普斯,將他捆綁後,從內陸乘船順河而下,再交由警方;被殺的女人的屍體,他們也一起運了出來——暴曬在燥熱的天氣中數日,簡直慘不忍睹;此外,斯托普斯的女兒,才兩歲大的嬰兒也一起帶在身邊;兇器當然沒遺漏——是一把南美特有的馬切提短刀。斯托普斯從頭到尾沒抗辯,當時他整個人已陷入精神錯亂的狀態,連最基本的陳述自己行為的能力都沒有。於是,他被判有罪並被關進監獄,至於那個兩歲的女兒,則由法院交由蒙得維的亞的修道院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