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場

哈姆雷特山莊 九月八日,星期二,上午十點三十分

下方在淡藍的晨霧中閃著銀光的是哈德遜河,一只小白帆輕快地從河面掠過,一艘汽船搖搖擺擺地開往上遊。

汽車順著九彎十八拐的狹窄坡道一路平穩地攀升而上。車內坐著兩個人,都透過車窗往外看。前方氤氳的霧氣之間赫然顯現出一座中世紀的古堡。大石塊堆砌的墻壁、留著箭眼的城垛以及古代的教堂式尖塔,在郁郁蒼蒼的森林之中凸顯出來。

車上的兩人不禁對視了一眼。“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十八世紀獨立戰爭時期的康涅狄格人了。”其中一個開口道,身子不禁神經質地微微顫抖起來。

長得十分魁梧的另一個粗聲說:“那種一身鎧甲的武士,對嗎?”

車子刷的一聲停在一座造型古老的橋頭,橋邊鋪著茅草的小屋中走出一位面色紅潤的小老頭兒。他什麽話也不說,只指指門上的木牌,木牌上以古代花體字寫著:

禁止通行 哈姆雷特山莊

大個子男子從車窗探出頭來大聲說:“我們來拜訪哲瑞·雷恩先生。”

“是的,先生,”小老頭兒躍上前來,“我能看看二位的通行證嗎?”

兩位拜訪者愣了一下,隨後個頭較矮的男子無奈地一聳肩,大個子則不太耐煩地說:“是雷恩先生邀請我們來的。”

“噢,原來如此。”這位看守橋梁要道的小老頭兒撓撓他的一頭灰發,一下子消失在他的茅草屋裏,沒過多久,他又出現了,朗聲說:“很抱歉,兩位先生,請往這邊。”他匆忙地走到橋頭,嘩啦一聲拉開鐵柵,恭敬地立在路旁。車子過了橋,加速開上一條平坦幹凈的碎石路。

穿過一片青翠的橡樹林,車子來到一塊寬闊的空地。古堡宛如一個沉睡的巨人,靜靜地躺臥在兩人面前,周圍的矮花崗巖圍墻緊抵著起伏的哈德遜丘陵。車子開近時,一扇厚重、帶有鐵閂的大門轟然打開了,門邊立著另一個老人,手緊緊壓在帽子上,興高采烈地對著他們笑。

車子彎上了另一段花團錦簇的道路,看得出這些花木常年受到精心的照料。路兩旁的紫杉,像經過精確的計算和丈量,間隔整齊,大小劃一。左右兩邊再往外去,則是幾間人字形屋頂的小農舍散落在寬廣的花圃之中,仿佛童話世界裏的小屋一般。花園正中央的水池裏聳立著一對石雕的大羚羊,昂首向天噴著水⋯⋯

最後,車子終於來到古堡前面。入口處同樣站著個老人迎接他們,一座巨型吊橋越過護城河波光粼粼的水面直伸過來。吊橋另一端一扇由橡木和鐵制成、高達二十英尺的大門也應聲啟開,門邊出現了一名滿臉紅光、一身光鮮仆人裝扮的矮小男子,他滿眼含笑地弓著腰,那恭敬開心的樣子,仿佛他正被一個秘而不宣的笑話逗得樂不可支。

兩名訪客驚訝得眼如銅鈴,他們慌忙下了車,乒乒乓乓地快步過了鐵橋。

“是布魯諾檢察官和薩姆巡官嗎?麻煩這邊請。”這個肚子圓滾滾的老用人又來了個仿佛柔軟體操般的行禮,開心地走在前面,引領這兩人走入了十六世紀。

眼前是一個廣闊到令人肅然起敬的莊園式貴族大廳,天花板上巨大的橫梁縱橫交錯,盔甲閃亮的武士守護著室內懸掛的各種古老的飾物。在最遠的那面墻上,掛著一副眯著眼、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型喜劇面具,其詭異勝過北歐神話裏供奉著陣亡將士英靈的瓦爾哈拉神殿;相對的另一面墻上,則是一副同樣規格的悲劇面具。兩者皆由古橡木雕成。在一悲一喜兩副巨大的面具之間,是從天花板上直直垂下的一座奇大無比的精致的鐵制燭台,一根根巨型蠟燭似乎在說它和電線是沒有幹系的。

最遠處那面墻上的一扇門這時打開了,走進來另一個仿佛來自古代的駝背怪老頭兒——禿頂,絡腮胡子,滿臉皺紋,像鐵匠一樣圍著皮革圍裙。布魯諾和薩姆不記得他們這是第幾次面面相覷了。薩姆喃喃自語:“怎麽全是些老頭兒?”

駝背老者敏捷地上前歡迎他們:“你們好,兩位先生,歡迎你們到哈姆雷特山莊。”他說話的腔調很怪異,語詞一頓一頓地如同珠子彈跳,又夾雜著嘎嘎作響的金屬之聲,好像在此之前從未開口說過話一般。接著,他轉頭對仆人裝扮的老者說:“這裏沒事了,福斯塔夫(1)。”聽到這話,布魯諾那雙圓睜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福斯塔夫⋯⋯”布魯諾喃喃說道,“這絕不可能的啊,他不可能真的就叫福斯塔夫!”

駝背老者扯著自己的胡子說:“是的,先生,他本來叫傑克·皮納,是個演員。但雷恩先生就是這麽喊他的⋯⋯這邊請。”

說完,駝背老者帶著兩人穿過大廳,向他剛才進來的門走去。他按了一下墻上的一個按鈕,門無聲地滑開——是電梯!在這像古代宮殿一樣的地方居然還裝置著電梯!布魯諾和薩姆搖著頭,隨駝背老者踏進電梯。上升了一會兒,電梯便輕輕地停下來了。另一扇小門打開了,駝背老者說:“到了,這裏就是雷恩先生的起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