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3頁)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我唯一能確定的是,我並沒有類似終於到達的南極點已被人捷足先登、插上旗幟的悔恨之情。令我感到困擾的也不是地位、名譽、一個半世紀,還有待遇,等等。

而是更普通、更重要的問題,也就是現實感與常理的問題。

“他是個會令人感到厭煩的男人。”日比野接著說,“從未知世界前來的第一位訪問者,是個無聊的中年大叔。”

“現在那人在哪兒呀?”

“在山丘之間,相反方向。”他伸出手,指著一座圓滾滾、有些家庭氣息的小山丘。因為是冬天,山上並沒有蔥郁的綠色。

“他是怎麽來的?”

“也是轟大叔帶來的。椅子也是、公交車也是,連語言都是,全是那個長得像熊的大叔從外面帶進來的。終於,他連人都帶來了。”

“語言?”我追問道。這麽說來,日比野的發音確實有些不自然。“那個叫曾根川的人,也是悄悄來的?”

日比野露出仿佛要吐口水一般的表情。“那家夥啊,大家都知道他是從外面來的。因為轟大叔大搖大擺地把他帶來了。托他的福,幹了件好事,引發了大騷亂。人們聚在一起,都像瘋了似的。這也是理所應當的吧?是時隔一個半世紀的來訪者呢。”

“那個,”我換了個話題,“你現在要帶我去哪兒?”

“溜達著去見轟大叔。他雖然是個沉默的熊男,但也是伊藤你的恩人呢。”

確實如此。要是沒有那個叫轟的男人,我現在可能正被將權力當木制棒球棍一樣使用的城山盡情地毆打。不,如果只是被打,還算好呢。

“然後去見優午。”日比野說。

“優午?”

“他知道你會來這座島上的事。去見一下他。”“就像預言者一樣?”我用激將法追問。

“他並不預言。他知道。”我從日比野的這句話裏感受到了新興宗教信徒那種狂熱的情感。

不要輕易接近宗教,這是我去世的祖母說過的話。

她喜歡氣氛獨特的宗教。雖然沒有信仰特定的教派,但對於厭惡人類的她而言,喜歡各種將人類之外的存在置於己身之上的理念。但是,突然出現的宗教團體,具體說來就是信奉物質、讓人失去理智的那些,絕對不能貿然接近——她時常對我提出如此忠告。

遇到了一個T字型路口,我們向左拐,進入田地與田地之間的土路。車前草生長在路中間,仿佛是分隔道路標線的隔離帶。遠方可以看到略有些高度的山,比剛才的那個山丘要高。我指著山問日比野它的名字,他輕蔑地回答道:“你還給山起名字呐。”

他一直盯著前方,然後似乎注意到了什麽看了看手表。我忍不住偷看那塊表,看到了一行小字“SEIKO” [1] ,我低嘆了一聲。閉鎖了百年以上的小島,他是怎麽得到“SEIKO”的表的呢?

“對面有個男人走過來。”日比野說。

對面有一個中年男子走來。茶色的高領毛衣外面套著灰色夾克。他不算瘦,也沒有贅肉,眉毛之間有深深的皺紋,約莫四十歲。“那是個怪畫家。”

我接受了“他是畫家”這一解釋。男人的面相與其說老,倒不如說是想顯得思想深刻,我認為這正是要與自己的靈魂對峙的藝術家應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