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預兆(第4/11頁)

我確定她走進家門後,又回到車上。

八點左右,天空開始飄雨。蒙蒙的細雨,即使把手伸出車窗好一陣子,也不太能夠感覺出正下著雨,但視線卻變差了。我搖下車窗,繼續監視。

兩個人一起跟蹤,就可以閑聊打發時間,一個人,就必須呆坐在習I裏對抗無聊和睡意。既不能聽收音機,也不能聽音樂,更不要說看書了。

然而今天晚上,卻不至於太無聊,因為我一直都在想七惠的事。

沒有聲音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生活。

光是不能打電話,已十分不便。但她在家裏裝了電話,是為了接外面打來的電話嗎?或者她請朋友幫忙,事先在錄音帶裏錄好一些話,以便生病或發生意外時用?發生意外時,只要按下錄音機的按鈕就可以求救了。

她的父母、兄弟在哪裏?做什麽?即使沒有身體上的障礙,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生活就夠令人操心的了。難道她的家人過世了?

她說她是幼兒園老師,她是如何工作的?她聽力沒問題,可以彈鳳琴給孩子聽,也可以和小朋友一起玩遊戲,也許她教的是和她一樣有障礙的小朋友。

三村七惠完全不讓人覺得悲情,她活得很自在。即使她內心有不安和恐懼,她也並沒有退縮。也許是因為她個性堅強,也許是她所處的環境使然——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她還算是幸運的吧。

幸運。

不,那是應該的。如果無法讓身體有障礙的人安居樂業,那就是國家的恥辱。

遭遇車禍,生病,或者只是年紀大了,人都會變得脆弱。想要活下去,得有很多支持才行。像我這樣,沒有結婚而年歲漸大,總有一天.需要受到社會的照顧。這並非事不關己。

這個國家可以制造出用電力打蛋汁的機器,為什麽不充分運用技術.為真正“需要方便”的人提供便利?為什麽要一味引導那些天才去埋頭研發讓人偷懶的用品,卻對只需要一兩件機械或動力輔助的殘障朋友視若無睹?假設視訊電話可以早日普及化,可以為聽障朋友提供多大的方便啊!

我是遇到三村七惠才開始思索這些問題的。遇到她之後,要是對她沒有任何好感,想必我也不會去想這些事,肯定覺得這種事輪不到我來操心,會有人想辦法的。

綿綿細雨中,只有第二日出莊的燈光微微發亮。

織田直也生活在那個屋檐下時,對七惠來說,他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如果——如果他真的有透視他人內心的能力。

七惠不需要使用手語,也不需要白板,就可以和他“交談”。他們可以真正做到自由自在地談笑風生,理所當然地“交談”。即使有著一墻之隔,當她遇到麻煩時——哪怕是再小的事,小到打不開瓶蓋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定能立刻察覺到,及時伸出援手。深夜,當七惠不得不獨自從附近的車站走回家時,不需要打電話,他就會去車站接她。一個在遇到意外時無法大聲呼救的女人,絕對比正常人更害怕走夜路。七惠曾經很放心地倚重直也的幫助吧。

如果他真有特異功能,就可以為七惠做一切的事,可以真正地幫助七惠。

然而他並不希望大家知道他有特異功能,雖然他很擔心七惠,卻斷然離開。

稻村慎司知道這件事嗎——我開始思索起來。如果他知道有七惠個人,或許他不會這麽做。他試圖以自己的方式幫助直也,一起尋求出口;但他們意見不合,其中的原因是織田直也還有個三村七惠……

這時,第二日出莊的門口撐開了一只紅色的雨傘花。當雨傘微微傾斜時,我看到了七惠的臉。只見她張望了一下,便邁開步子。我坐直身子,緊盯著她,渾身僵直起來。

她徑直朝停車場走來。

紅色的雨傘靠近了。或許是因為下雨,氣溫降低的關系,她換下薄夾克,穿上開襟外套,腋下挾著那塊白板。

我曾經跟蹤過別人好幾次,但從來沒有這麽丟臉地被識破。我靠在車窗上,幹脆等她走過來。

七惠從副駕駛座的窗戶看著我,輕輕向我點點頭。我伸手為她打開車門,我還沒說話,她立刻彎下身體,把食指放在嘴上。

“怎麽了?”

我壓低聲音,她出示白板給我看。

“讓我上車,帶我隨便兜一圈。”

之後,她寫了一句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你知道怎麽甩開跟蹤嗎?”

她輕巧地坐上副駕駛座,看著我的臉,頻頻點頭,似乎示意我“快走啊”,於是我發動車子。

離開停車場,慢慢行駛在街道上,我看了看後視鏡。

在我的車後,有兩個車頭燈。我試著放慢速度,把車子開到路邊,讓其他車超車後,再度行駛在路上。下一個十字路口,那輛車又跟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