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同類的“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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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沙粒在“沙沙”地飄落著,堆積在她的心底裏。自從幼年時殺害妹妹以後,每當醒著時和睡著時,她都能聽到沙粒的漂落聲。近來,沙粒飄落的速度加快了。每到深夜,四周悄無聲息時,只要將耳朵緊緊地貼在枕頭上,就能清晰地聽到沙粒飄落的聲音。是幹燥而寂寞的“沙沙”的聲音。

她仿佛覺得,沙粒正在越積越厚,自己也隨之被人世間、被這個世界漸漸地疏遠著。不知道沙粒是從哪裏湧出來的。它永無止境地不斷地噴湧著,積聚在她的胸膛深處。

她感覺到自己的周圍已經布下警察的搜查網絡,而且搜査的網絡正在漸漸地縮小著。刑警找上門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她覺得自己不可能擺脫警察的觸角。

她自出生的時候起便金玉滿堂,衣來伸手飯來張嘴的人生是索然乏味的。越是稀少的東西便越能顯示出它的價值。生活豐裕,不用付出絲毫的艱辛和努力,任何東西都能唾手可得並能得到充分的滿足。這樣的東西如同空氣和水一樣。就是說,她在人生中無需探求,就如同人體周圍的空氣和水一樣,衣食豐盈吃用不盡。

她並沒有察覺到,那樣的生活,倘若能夠做到不讓它失去,便是值得慶幸的。她只是對失去有著一絲漠然的不安,她想要擺脫那種不安。

與大矢隆一結婚以後,沙粒的飄落速度越來越快,在心底裏已經形成了一個沙丘。昨天,飄落著的沙粒在內心裏繪出一個文字,今天早晨沙塵便將昨天的那個文字掩埋了。她希望與大矢結婚能夠稍稍減緩一下沙粒的漂落速度,但結果卻事與願違。

個人的意志是受到輕蔑的。她的婚姻,原本就沒有介人個人意志的余地。何況,她對自己的意志還沒有找到任何存在的價值。所謂的“意志”,是什麽?不就是一種心理傾向嗎?不就是當出現能引發目的或欲望的對象時,為了實現它的心理傾向嗎?或者避開自己厭惡的事並對此作出表示反感的舉動?難道不是嗎?

她絲毫也體會不到那樣的感覺,她只是沉湎在時間的流逝之中聽天由命不能自拔,而且是全身心地消沉著。她不知道時間的流逝將流往何處。她也不想知道。

最近,她常常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殺害妹妹時的情景。當時的記憶從已被白沙埋沒的深處窺露出來,在她的腦海裏演繹得格外鮮明。可以說,這是一種奇怪的現象。

殺害妹妹,是為了奪回父母的愛。當時,她至少還有著一絲熱情,即希望自己壟斷父母的愛。現在,她已經沒有那樣的熱情。

結婚以後,開始與大矢生活。這是一種微妙的關系。雖然表面上作為夫婦一起居住在新居裏,但生活方式與結婚之前相比沒有絲毫變化。正如以前就簇擁在他們周圍的那些人一樣,對方不是靠自己的意志得到的,而是父母為他們找來的配偶,他們是在半強制性的狀況下被逼結婚的。

大矢被美奈子這種絕世的艷美所吸引,對結婚求之不得。但是,在美奈子的眼裏,這只不過是增加了“丈夫”這一種“家具”。

無論男女,到了一定的年齡,都需要增設“配偶”這一種“家具”。即便到了適婚期,沒有這種“家具”的人就不會得到社會的信賴。對他們來說,甚至就連社會的信賴都不需要。只要生活在父母的保護傘底下,“信賴”也如同空氣與水一樣會自然產生,並籠罩著他們。

給他們增設“配偶”這一“家具”,這關系到父母的體面,父母是為了購買“放心”。按照社會的常識來看,這樣的婚姻不可能得到幸福。對他們來說,盡管已經結婚,但不可能改變他們以往的生活方式。

雖說沒有任何變化的生活並非就不幸福,但對他們來說,結婚只是一種新型的消遣方式。

大矢只是被妻子的美貌所吸引,有著與世間普通的夫婦相近之處。作為新婚夫婦,他們理所當然每夜同床共枕。美奈子也決不會拒絕他。雙方都對這一新的“家具”非常珍惜。

即便對“家具”產生了厭倦的感覺,“惰性”也會出來幫助他們。他們的長處就是能夠靠著惰性生活。可以說,他們自從懂事以後,就一直靠著惰性生活著。

他們已經養成了靠惰性生活的習慣,所以對厭倦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好奇心越是減弱,惰性就越是膨脹。

在人生的道路中,正值生命力最旺盛的時期卻靠著惰性生活著,惰性得到惡性膨脹。這是一種什麽樣的人呢?

有時,她也會冷不防想到這一點。這時,在她的內心裏不斷堆積著的“沙沙”的沙粒飄落的聲音便會瞬然消失。

美奈子知道警察是將大矢當做新美良明被殺事件的重要涉嫌者才傳訊大矢的。刑警來時,美奈子正好在家。美奈子認得那位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