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二(第2/5頁)

“不不,書上寫的是那腦袋每呼吸一回,吐出來的氣就會化為火焰。上面寫著曾有位祈禱法師投靠某國領主門下,地名我不記得了,這位法師是個相貌美得讓人嘆為觀止的美男子,讓領主之妻傾倒不已。”

是破戒僧嗎?惣兵衛問。

“不,倘若他是個破戒僧,那麽這件事就可說是自作自受了。不過這位法師似乎是個品行端正、嚴守戒律的僧侶。領主夫人多有妄想,他卻毫不理睬,讓夫人憤恨難當,遂向其夫做了不實密告。聽聞妻子遭法師調戲,領主沒確認是否真有此事,徑行逮捕了仁光坊並斬首。”

“真是不講道理呀。”

一直默不作聲、靜觀事態變化的倉田正馬,終於忍不住開口嘆道。或許是為了炫耀自己曾經留過洋,他今天穿著一身洋裝,卻和他那純然日本人的相貌顯得十分不協調。

“這法師根本未與女人私通。領主該懲罰的,應是他自己那迷戀上其他男人的妻子才對吧?”

“正是因為如此,這法師也惱火了。據說仁光坊被斬首時,腦袋飛得老遠,化為一團火球。”

“真是愚蠢至極呀。”惣兵衛揶揄道,“沒錯,色道的確能蠱惑人心,女人的怨念有時真能害男人喪命。但這件事可就不大一樣了。即便死時再怎麽懷恨在心,被斬下來的腦袋也不可能飛得老遠,口吐烈焰吧?若是如此,上野的山巒豈不都要被燒得精光了?倘若放任彰義隊到處吐火飛躥,新政府怎麽有法子高枕無憂?”

“我可沒說這種事是真的,”與次郎說,“把這當個故事聽聽就成了。惣兵衛呀,重要的是,我讀過的那本延寶年間付梓的書,上面也記載了同樣的故事。”

“這哪裏重要了?”

“別心急。我的意思是根據某人所言,這二恨坊的故事,不僅之後元祿年間付梓的《本朝故事因緣集》中有記載,還被收錄在劍之進方才朗讀的這本書中,至少代表了攝津一帶可能曾發生過這等怪事。如此而已。”

“管他是攝津還是陸奧,被斬下來的首級不可能四處飛躥。腦袋一被砍下,就只會在地上滾而已。”

“四處飛躥的並非首級。”

惣兵衛腦袋並不傻。只是每回同惣兵衛交談,與次郎都不禁納悶所謂理性主義是否等同於毫不柔軟的思考方式。若要講求理性,不是應該相反嗎?

“而是火,”與次郎說道,“該怎麽說呢。與其說是火,或許該說是火球吧。若依這些記述想象,應該是個巨大的螢火般的東西才是。我想說的不過是,這種東西四處飛躥的現象,或許還真是事實。若非如此,哪可能被持續談論了六七十年?”

“倘若是事實,有這麽些不同的說法,豈不奇怪?”惣兵衛摩挲起粗硬的胡子。

與次郎也搓起了沒有胡子的下巴。“傳聞原本就是牽強附會的。這種事,噢,雖不知劍之進怎麽想,我個人是無法相信真有怨念或憤恨化為飛火這等事。但惣兵衛,光就火球飛躥這種現象而言,或許還真有可能發生啊。”

“你的意思是,這類故事是虛構的?”劍之進一臉復雜的神情。

“還不知這些故事是否是虛構的。或許真的曾發生過類似的事也說不定。雖然故事不盡相同,但現象的記述不都是大同小異?或許是因為某些附會,故事才會隨著時代有所變化。”

“難得看到笹村如此堅持呢,”正馬揶揄道,“你平時不都沒什麽意見?”

“我不過是認為像惣兵衛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否定,會不會反而是更為盲目罷了。”

“膽敢說我不分青紅皂白?”惣兵衛拍腿回嘴道,“狐火、鬼火、人魂、天狗禦燈什麽的,從江戶時代起,就沒有任何節操之士會相信真有這些妖物。這些東西若不是草雙紙的戲作作家為了嚇唬小孩寫的,就是一些膽小鬼看到燈籠火光或月影,因驚駭誤認為妖物罷了。”

“或許並不盡然呢。”

出人意料地,這句話竟然出自正馬口中。正馬一身異國文化習氣,對劍之進這等酷好迷信之人總是嗤之以鼻,認為這等人性喜找理由牽強附會,比只懂得執拗否定的惣兵衛還難講道理。

鬼火這種東西國外也有,正馬說道。

“又牽扯到國外了?你這假洋鬼子。國外也有膽小鬼吧?”

“澀谷,瞧你這副德行,笹村對你的形容果然沒錯。若是認為像你這般逞英雄就能厘清世間道理,可就證明你比任何人都蠢了。這類的火球,其實是一種依循自然界道理而產生的現象。”

是嗎?劍之進探出身子問道。

“沒錯,就如同刮風下雨。這種東西,該說是火球嗎?其實是一種雷。”

“雷?”惣兵衛一臉不悅地說道,“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