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光之夜 五

在那些緊湊鼓點聲、肆意的吉他聲以及張奇焱那激昂歌聲的煽動下,觀眾區也逐漸變成舞台的一部分。開始的時候人們只是撐傘站在那裏觀看演出,沒多久就不自覺地被節奏帶動搖晃起來,接著一些人不顧雨水扔掉了傘伸出胳膊隨著韻律甩動雙臂,他們開始前後擁擠,將球場當做自己釋放情緒的舞台,將張奇焱的音樂當做伴奏,將前後左右陌生的人當做自己的舞伴。

後排的小遲意識到時機到了。他也將自己的傘收了,淋著雨艱難地向前排挪動著步子。雨水順著他的臉頰留下,濕透的衣服緊緊地粘在身上,讓他想起入學軍訓時的那場大雨,自己站在新訓隊伍裏,第一次與謝夢語見面的場景。那時謝夢語撐著傘從小遲面前經過,那一次的對視令他終生難忘,僅是那一秒鐘的心動,小遲就瞬間受到上天的懲罰,他被教官狠狠地踹了一腳。而那也僅是肉體上最微不足道的教訓,往後的時間,謝夢語成為了反復折磨小遲內心的精神枷鎖。如果當時小遲沒有看見人群中的她,也許如今的一切都會完全不同,可是世上沒有如果,謝夢語注定要成為他永恒的夢魘。

在如苦行僧般向舞台前進的途中,小遲數次遭到瘋狂人群的沖撞、肘擊,有的甚至拉起小遲的手想要讓他也加入舞動的隊伍,而小遲只是死死地護著手上的那個黑袋子,艱難前行。之前小遲在人群最後方觀望的時候,還是能看到舞台情況的,如今陷入人群之中他就完全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後腦勺和他們撐起來的五顏六色的傘。一陣陣沖擊音波震得空氣都在嗡嗡作響。

從人縫中鉆出,小遲終於擠到了最前排,他撐起傘,用傘面將自己與人群隔開。他警惕地左右觀望,好在周圍的人都處在亢奮的狀態中,沒有人留意他,也沒人對他竄到最前面用傘擋住他們觀看的視線感到不滿。

就像是在黑暗的山洞中穿行終於看到盡頭一樣,再次近距離看到舞台上的張奇焱時,小遲被他周圍耀眼的燈光晃住了,眼前的張奇焱如惡魔般在舞台中央投入地閉著眼歌唱,雖然此時他與自己近在咫尺,但小遲卻從未像現在一樣感到他是如此不可接近,就像帶著地獄的冥火般降臨人間。誰能想到眼前這瘋狂的家夥昨天還安靜地待在圖書館跟自己聊著天?

那件獵槍所說的熒光T恤此時被張奇焱的汗水浸濕了,濕答答地粘在張奇焱身上。他的身後,鼓手光頭巨漢猙獰地擊打著架子鼓,他一身的膘隨著節奏激烈地震顫;他的左邊,貝斯手山羊胡子依然叼著那支永不熄滅的香煙,瘋狂地甩著頭發扭動細柔的身軀;而在他的右邊,這位從未謀面的玲瓏女生卻引起了小遲的注意。

她穿著哥特風格的黑色衣裙,畫著濃重的妝容,一副冷漠輕薄的表情下是一張稚嫩任性的臉,此時邊彈吉他邊搖擺身體。她是誰?怎麽以前張奇焱身邊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女孩?

激烈的音樂戛然而止,現場的燈光暗了下來,張奇焱身邊的光頭巨漢、山羊胡子和哥特少女三人依次走下舞台,僅留下張奇焱一人在舞台上,他拉了個椅子坐在舞台正中央,拿起自己的吉他看著場下的觀眾。

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一切都和獵槍所說的一樣,接下來就到了獨唱的環節,到時候,現場的燈光全黑,整個會場就只剩那早已吸足光線的熒光T恤……“下面。”張奇焱的聲音有點喘,臉上露著疲憊,汗水使他的鬢角緊貼在臉頰上,“我為大家帶來一首吉他獨唱,我的新歌,剛才太躁了,嗓子有點啞,不好意思。”

觀眾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就在這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只見張奇焱忽然站起身來,抓著自己的T恤猛然將它脫了下來,然後奮力甩向台下!

台下發出瘋狂的尖叫,大家都為張奇焱這非常搖滾的舉動歡呼,張奇焱裸著上身,再次坐下來,說:“太熱了,一身的汗,請見諒。”

小遲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黑袋子,看著台上的張奇焱悠然彈起吉他。

獵槍,現在你要怎麽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