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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今天還沒有機會找他單獨說這些。”

“我還以為今天下午你倆在馬場轉悠的時候,你會問他的呢。”

“沒有。他整個心思都在馬兒身上。”

“那你覺得,他為什麽在離家出走之後,對我們再也不聞不問了呢?”

“沒準他像老奶媽說的那樣,對我們‘眼不見心不煩’了。說來也沒什麽大驚小怪的,畢竟他當初選擇一走了之。他大概是太想把拉特切茲給忘掉了吧。”

“是啊,我覺得也是。可帕特裏克一直又是個十分體貼的人,而且也是那麽地喜歡我們。他也許是不想再回來了,可總該向我們道聲平安吧!”

這也是久久縈繞在碧腦海中的未解之謎,她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

“出走後又返鄉回來對他來說肯定是件大難事,”埃莉諾又拿起梳子梳頭,“他今晚看起來累壞了,像個死人一樣。這張臉一點兒都不像重回故園的樣子,不是嗎?哪怕是你用刀把這張臉從耳後割下來掛在墻上,也跟掛在他腦袋上沒有什麽兩樣。”

碧很了解埃莉諾的性子,對她這個貼切的比方是再同意不過的了。

“你該不會覺得,等回家的興奮感煙消雲散之後,他又該萌生去意了吧?”

“哦,不。我很確信他不會的。”

“你是覺得他再不會走了?”

“我當然是這麽想的啦。”

此刻的博萊特在漆黑的房間裏,兀自站在窗前,借著雨夜的星光,向著草原上彎彎曲曲的小路望眼欲穿,心裏也在想著同一個問題。照目前來講,局勢的發展嚴絲合縫,甚至超出了洛丁的預期,可接下來該如何落子呢?

今後他將如何走下去?西蒙會在什麽時候冷不防地戳穿自己呢?縱使西蒙失敗了,這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又何時是個頭呢?

可話說回來,這又是他篤定決心要過的日子。但是他從未認真考慮過,第一回合過去之後,自己應當何去何從。他打心裏不覺得自己能夠成功。可如今他已經取得了階段性勝利,自覺騎虎難下,既興奮不已,又惴惴不安。

他從窗前轉身過來,開了燈。以前在皮姆利科的房東太太總形容自己“累得就像被甩進了軋布機一樣”;他現在終於意識到這個比方是多麽地精妙,因為此時此刻,他正是這種感覺,好似整個人被擰了個遍,掏了個空一樣,連擡起手脫衣服的勁兒都沒有了。他索性扯下了那套新衣服——正是這套衣服,讓當初遠在倫敦的他心生負罪感——然後踉踉蹌蹌地把它掛了起來。接著,他又褪下自己的襯衣,跌跌撞撞地滑進自己那套掉色的舊睡衣裏。看到窗戶未關,他心裏又在犯難,如果雨水打落進來,沾濕了地毯,他們會不會介意?轉念一想,還是由它去吧。於是,他也就留著大開的窗戶,睡覺去了。

他在床上躺了良久,聆聽著顫顫點點的雨聲,盯著房間發呆。現在,帕特裏克·阿什比的魂靈應該陰森森地飄進這個房間裏來了吧。他靜靜地守候,卻什麽也沒有出現。屋子裏反倒暖和,氣氛安詳。墻紙上那些伴著孩子們長大的人物看起來還是那麽地活靈活現、和藹可親。他又扭頭在床邊的那組人物中尋尋覓覓,想找著埃莉諾喜歡的那個赫裏沃德將軍。哦,在這呢,原來這就是那家夥的側影。他不知道,現在的埃莉諾是不是還愛著個誰。

他的目光又轉向床架,想起這曾經是亞歷克·洛丁的床,心裏再度為這個天大的諷刺而隱隱作笑。自己來到這拉特切茲莊園,最後又睡在了亞歷克·洛丁的床上,多麽地讓人難以置信,又是多麽地名正言順啊!有一天他一定得把這事情告訴洛丁。想必,洛丁自己也會覺得十分有趣吧。

他不清楚,是埃莉諾還是碧在瓶子裏插了些花兒,用它們來歡迎他——回家。

環視房間,他不禁自言自語地念叨道:“拉特切茲,這就是拉特切茲啊。我終於來了。好個拉特切茲莊園!”

“拉特切茲”這個詞的發音好似有催眠作用,讓他有如墜入搖晃的吊床,昏昏欲睡。他摸索著探出手,關了燈。在這黑暗之中,雨聲似乎突然大了起來。

今天早晨,他還在那件破敗的小屋裏起床穿衣,窗外滿是高低大小參差不齊的煙囪。現在,他卻置身於拉特切茲莊園,伴著窗外草地香甜的氣息和濕潤的空氣安然入睡。

就在這睡意蒙眬之際,他感到一股奇怪的安全感。心裏覺得帕特裏克·阿什比並不介意自己鳩占鵲巢,甚至還歡迎他的到來呢!

博萊特這份胡思亂想又讓他清醒了一點兒,只見他一會兒贊同,一會兒又否定,思來想去,最後繞到了碧的身上。當碧下午握住他的手,領他去接受訪問時,他心裏究竟是怎樣一番滋味?這和從前與其他人千萬次的握手有何不同?為什麽他的心底會湧出一股暖意?這又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在碧伸出手挽著他的胳膊一同去馬廄時,他也同樣遭受到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激之苦。一個女人把手搭在他胳膊下,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呢?何況她還是一個女子,還不是一個你會愛上的女子,甚至是一個永遠都不能愛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