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雨後初霽(第2/7頁)

為什麽死者要隱藏自己的身份?或許僅僅只是偶然?衣服上只抹掉了裁縫的名字,領帶上制造商的名稱卻留了下來——如果一個人要故意拿掉識別圖標,這應該是最容易想到的地方。但是,如果裁縫的名字沒有了,只是純粹意外的話,那死者身上寥寥無幾的隨身物品又如何解釋?少許零錢,一條手帕和一把左輪手槍,甚至連塊手表都沒有。自殺的可能性非常大。也許他破產了,看著又不像,但說不準。格蘭特碰見過許多看起來像百萬富翁的貧民,也見過擁有大筆銀行存款的乞丐。還是說死者已經走投無路,與其慢慢沉入臭水溝裏,還不如選擇這種方式自行了斷?他花完最後的幾先令去看戲,難道只是為了在那些讓他一敗塗地的人面前露出自己滿不在乎的樣子?他在開槍自殺之前不料遇刺只是命運對他開的最後一個玩笑?但是,如果他破產了,他為什麽不去找朋友借錢——他不是有一位隨便就拿出一沓鈔票的朋友嗎?他開口借了?但朋友拒絕他的請求?後來良心發現,才偷偷匿名寄來了那二十五英鎊?如果他決定接受手槍的存在,又沒有確鑿的證據說明是自殺,那麽這起謀殺案就可能起源於一場爭執——可能是賭馬組織兩名成員之間的不和。或許,死者的破產與沒落與黎凡特人有關,所以在事後負上點責任。這是最合理的解釋,符合所有的情況。死者喜歡賽馬——可能是賭注登記經紀人——遇害當時沒有手表或金錢,顯然為自殺做好準備。有人聽到黎凡特人在索取什麽東西,死者要麽不能要麽不願交出來,因而一氣之下黎凡特人把他殺了。那位生前拒絕借錢給他的朋友,可能厭惡了幫他收拾爛攤子,可得知他死亡的消息後,深感自責,追悔莫及,所以寄來了一筆可觀的安葬費,雖然是匿名的。僅僅是假設而已,但幾乎切合!唯一一個解釋不通的地方就是,為什麽沒有人來認領死者的屍體。如果僅僅是兩個男人之間的爭吵,他朋友沒理由因為害怕而保持沉默。很難相信,一個外國人竟有這樣的能耐讓他的朋友通通都緘口不言,謹慎小心地偷偷寄封匿名信,連膽小鬼一般都不至於此。這實在蹊蹺詭異,幾乎見所未見。格蘭特辦案這麽多年,從沒試過兇手都快要抓到了,而死者的身份還不明不白。

不知不覺地下起了小雨,雨絲飄落在窗戶的玻璃上。好天氣要結束了,格蘭特想。周遭一片寂靜,昏天地暗。就好像士兵部隊和偵察機來巡邏了一趟之後,剛返回基地報告。沉睡了幾天的大風此時發出一聲悠遠的長嘯,緊接著驟雨狂襲,嘩啦啦地傾盆而下,猶如戰場上的千軍萬馬,浩浩蕩蕩。狂風嘶吼咆哮追趕而來,暴雨竭力相拼,奮勇一戰。屋檐的水滴和著風雨激昂的交響樂噼噼啪啪奏出柔和的曲調,猶如時鐘單調的嘀嗒聲,熟悉而舒緩。格蘭特閉上眼睛,窗外的號啕漸漸消退,歸於平靜,他又沉入睡夢中。

早上醒來,灰蒙蒙的天空中彌漫著綿綿細雨,昨天夜裏的假設似乎仍然無懈可擊,連之前的漏洞也填上了,盡管要找到死者的朋友,道路還很漫長,但在他見完威斯敏斯特銀行阿德菲分行的經理之後,他愈發覺得心中那個貌似不切實際的計劃有了實施的可能。

那位經理話不多,頭發灰白,膚色晦暗,在某種程度上長得像是鈔票上的人像。然而,他的言行舉止,倒不像財務顧問,更像個全科醫師。格蘭特萌生一個念頭,想試試看道森先生幹癟的指尖觸碰自己的手腕到底是什麽感覺。萬萬沒想到道森先生今天上午是羅馬主神和印度至尊的結合體。他在報告中可以這麽描寫。

探長所關心的那五張鈔票,全部來自於本月三日在櫃台上的存款,總額二百二十三磅十先令。這筆錢由一個在他們銀行開了往來賬戶的客戶取出。戶主的名字叫作阿爾伯特·索瑞爾,在金萊街經營點賭博生意。當天所有存款都取出來了,僅剩一英鎊在裏面,大概是為了保留賬戶。

棒極了!格蘭特暗暗高興,他的朋友也是賭馬業者。

不知道森先生能否認出索瑞爾先生?他問道。

不,不大認得出來了,但他們銀行的出納員應該可以為他詳細地描述。他把那位員工叫了過來,“這位是蘇格蘭警察局的格蘭特探長。他希望了解一些阿爾伯特·索瑞爾先生的情況,我跟他說了,你或多或少應該會記得一點。”

出納員提供的說辭非常具體,他所描述的,幾乎沒有偏差,正是死者本人。

當他講完後,格蘭特坐在那裏火速思考。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死者欠了朋友的錢,而讓他變得一無所有的朋友又善心大發?所以後來才會寄來那幾張鈔票?剛好是三號。正是案發的前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