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邊境之南 6

  接下來幾分鐘,沒有一人開口說話。雨潑向窗子,風吹彎了沿街一排大王椰子,我們坐在卡座沉默地吃我們的三明治。

  我食不知味地嚼著三明治,心裏想,不過短短十五分鐘,豬羊變色一切改觀。安琪那天晚上說對了:黑是白,上是下。

  黛絲麗死了。傑夫·普萊斯死了。特雷弗·斯通雇傑不只要找他女兒,還要殺她。

  特雷弗·斯通。老天。

  我們接這個案子有兩個理由:貪婪和同情。第一個不是什麽高尚動機。但五萬是很大一筆錢,尤其如果你已經幾個月沒有工作了,而且你從事的行業從來沒聽過勞保這回事。

  但貪就是貪。如果你因為貪婪而接受一份工作,當你發現你的雇主說謊時,你其實沒什麽好抱怨的。龜笑鱉無尾,五十步笑百步……

  不過,貪婪不是我們唯一動機。我們接這個案子也因為安琪突然在特雷弗·斯通的臉上認出熟悉的東西——一個傷心人遇到另一個傷心人的領悟。她關心他的悲痛。我也一樣。當特雷弗·斯通給我們看他為失蹤的女兒布置的神壇時,我對這個案子曾經有過的疑慮一掃而空。

  但那並不是神壇。是嗎?

  他用黛絲麗的相片包圍自己,不是因為他需要相信她還活著。他用女兒的臉填滿他的房間,好讓他的恨滋補他的血。

  我對過去事件的看法再度改觀、變形、重建,直到我愈來愈覺得愚蠢,竟然不相信自己最初的直覺。

  這個案子,我活見鬼了。

  “安東尼·裏薩多。”我終於打破沉默對傑說。

  他邊嚼三文治邊說:“他怎樣?”

  “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特雷弗找人把他幹掉。”

  “用什麽方法?”

  “把古柯堿摻進一包香煙,交給裏薩多的朋友——叫什麽來的,唐納·耶格爾——耶格爾在他們去水庫那晚把香煙留在裏薩多的車上。”

  “什麽,”安琪說,“古柯堿摻了滅鼠劑或什麽?”

  傑搖頭。“裏薩多對古柯堿過敏。他和黛絲麗交往時,有一次在學校派對昏倒。那是他第一次心臟病發作,也是他第一次和唯一一次嘗試古柯堿。特雷弗知道這件事,在香煙做了手腳,結果怎樣你們知道。”

  “為什麽?”

  “為什麽特雷弗要殺裏薩多?”

  “是的。”

  他聳肩。“這家夥不能跟任何人分享他女兒,你懂我的意思。”

  “但後來他雇你去殺她?”

  “對。”

  “再問一次,”安琪說,“為什麽?”

  “我不知道。”他垂眼看桌子。

  “你不知道?”安琪說。

  他睜大眼睛。“我不知道。這有什麽好——”

  “她沒告訴你嗎,傑?我是說,過去幾星期你‘跟’她在一起。難道她對自己的父親為什麽要置她於死地毫無概念,只是‘噢,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很大、很嚴厲。“如果她有概念,安琪,她並不想談,現在再問她有沒有概念有什麽意義。”

  “我很抱歉,”安琪說,“但我必須多了解一點特雷弗的動機,才能相信他想殺自己的親生女兒。”

  “我知道個屁?”傑咬牙切齒地說。“因為他瘋了。因為他不正常,他腦子長癌。我不知道。但他就是要她死。”他捏碎一支未點燃的香煙在掌心。“現在她真的死了。不管是不是他動的手,她已經走了。他也必須付出代價。”

  “傑,”我輕聲說,“退回原點。回到一開始。你去了南塔克島悲痛紓解靜修班,然後你就失蹤了。這中間發生了什麽?”

  他又怒目注視安琪幾秒鐘,才決定算了。他看著我。

  我揚起眉毛又放下,連做幾次。

  他露出微笑,那是他往日的微笑,刹那間往日的他又回來了。他環視車餐廳一圈,不好意思地對護士之一笑笑,然後看我們。

  “靠攏過來,孩子們。”他搓掉手上碎屑,靠回椅背。“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遙遠的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