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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停滯的陳述,分不清是神主還是和尚的男人環顧全場。背後是祭壇,這不是葬儀社布置的,而是神主本身的作品。

完全猜不到到底祭拜著什麽。

關口只能確認有收納了久保遺骸的白色骨灰壇。

“那麽……”神主的說教繼續下去。“為什麽我會說這些直接又露骨的話,那當然是因為顧慮到往生者。喪家對往生者所犯的罪感到無比羞愧,並且也對自身的罪深深懊悔。喪家說,假使往生者落入地獄,受到惡鬼羅煞的責苦,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是那罪有一半在自己,所以至少希望能供養往生者,希望那份罪不要波及往生者。真是相當體貼,但我認為那想示有所繆誤。往生者臨死前想什麽,我們不得而知。那瞬間他看見了地獄還是極樂世界,那種事,即使是往生者唯一的血親——在這裏的喪家也只能想象,並且那已經都無所謂了。活著的他的人生在此結束。然後,創造死後的他的人,是我們。啊啊,我並不是說沒有那個世界。我要說的是,死後的世界只在活著的人的心裏。”

說教的內容,與我這位歪理大王友人平常所說的話沒什麽不同。雖然陳述得像是說教,但只要走錯一步,恐怕就會變成只是無所謂地出言不遜的狀態。即使如此,在這特殊的舞台布景中,不可思議的是,總覺得聽起來很令人感恩。久保的父親仿佛一言一字咀嚼著神主話語似地聽著。他看來相當憔悴。

“這麽一想,我認為他應該最適合神葬。”神主繼續說,“神葬——通常分成三部分舉行。首先是‘神葬祭’,奉告神壇、祖靈祠堂和產土神社(注:產土神社,守護出生地的神,相當於道教的土地公。)。舉行墓地的鎮地祭或是消災儀式,然後進行殯殮,也就是守靈。再來是將往生者靈魂遷至神璽(注:神璽,相當於牌位。)的遷靈,這裏與佛教式不同,靈要留在璽內。之後就只剩消災除穢了。拾棺以後的儀式與現在一般佛教葬儀沒有什麽不同。只是——誦念祭祀詞而已;其次是‘靈前祭’,這在葬禮隔天起一年之內,持續定期舉行。直到靈寄住的璽遷到祖靈祠堂為止。一年後璽與祖靈合祭,之後稱為“祖靈祭陸,這是一般誦念祝禱詞的普通祭典。聽到這裏就應該理解了吧,神道的葬禮正是將往生者奉祀為神的儀式。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舉行一般氏子的神葬,原因便在於此。凡人是不能如此簡簡單單就變成神的。即使不這樣,日本國內已經有太多神了。這簡直像是開往神居地高天原的電車。”

坐在關口旁邊,異常熱切地聽著這詭異神主說話的作家,只微微一笑。

“不過——如果在這裏被誤解就麻煩了,這裏所謂的神,與基督教所說的天主或造物主截然不同。並非唯一的神,並非全知全能必須崇敬的絕對者。日本的神與人沒有兩樣。不,比人更容易喜、悲、怒、泣、笑、怨、妒,甚至也有不同於人之處,因此也會被擊退。因為擁有比人更多的柔德之魂與驍勇之魂。發怒時出崩田枯,悲泣時淚流滿面,喜悅便豐收。這些都不可用人類的規範來衡量,但要說尺度很大也沒錯。這也就是說,脫離一般常軌的人,更有資格成為神……所以,脫離常軌,遭到殘酷對待,或懷有強烈怨恨的人,也可以成為神。所以才必須崇敬、祭祀。自古以來,因為高貴而被奉祀的神反而較少。”

如果要提到把平將門(注:平將門,?一九四〇,平安中期的武將。因叛變遭到討伐,斬首示眾。中世時期,首冢附近發生天災地變,人謂平將門作崇,因此奉祀為神。)或菅原道真(注:菅原道真,八四五一九〇三,平安前期的學者,政治家。因讒言而被左遷至九州島太豐府,冤屈而亡。不久之後,朝廷受到各種災變,人謂菅原道真作崇,因此奉祀為神。)等懷抱強烈怨恨的怨靈奉祀為神的故事,關口已經從現在正在說教的本人口中聽過好幾回了。所以也認定世人都以此為常識,不過似乎並非如此,列席者大多數人顯得很意外,猶豫之下也信服了。的確,較諸一般常識,這些故事說不定聽來像是狂言妄語。

繼續說教。“而往生者在現今社會犯了不可饒恕的罪,他確實做了很過份的事,這是事實。但社會一般的評價,不能照單全收。那只說明了他違反了法律,如果時代或立場改變,便不知道是否還如此判決。不過,我並不是說要原諒他。這樣的話,因他而受到殘酷遭遇的人會死不瞑目。所以,依然無法舉行一般公認的佛教式葬禮。一旦求助佛祖的慈悲,開示給予戒名,正是所謂無論多麽罪大惡極者都是佛門子弟,總有一天罪孽會消除。這乍看之不好像很不錯,但事實上只是一時的安慰。高興的只有洋洋得意的和尚而已。留下怨恨的人,任意讓往生者成佛升天,這實在太過分了。佛道是所謂消除執念的道,也就是原諒之道。不過,如果要原諒,留下來的被害者家屬要能原諒才能解決事情,請求佛祖的原諒,什麽用處也沒有。不然,現在在這裏的喪家去憑吊虔誠皈依佛法的被害者靈魂吧,怎麽樣呢?如果被害者沒有原諒的心情,那結果還是一樣。這是十八層地獄,所以我接受了這次神葬。從今將久保竣公之靈奉祀為驍猛之神。犯罪、積怨,並且苦於煩惱的神。我在此希望喪家放棄入佛門的想法,並且希望喪家成為祭祀此驍猛之神的社官。氏子正是——在此的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