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招娣 “要不要吃根棒棒糖啊?”……

“你們今天不是考試嗎?怎麽你這個小姑娘在外面玩兒呢?”米粉吃了一半兒, 時新月的媽媽擡頭看這個坐在自己對面的“小姑娘”。

何雨自己也不知道她怎麽就看見了時新月的媽媽然後叫住了她,說要請她吃飯。

本來她是要回家的,撇開了於橋西一起吃飯的邀請, 站在公交車站的時候她還打算去菜市場買點菜, 給女兒做個芋頭排骨湯,熱乎乎的一碗下去, 她總能跟女兒說上兩句話, 時新月的媽媽就是在這個時候騎了個電動車從路上晃悠悠經過,何雨還沒來得及想,就叫住了她。

“小月跟我說你是你們學校第一名, 第一名就這麽厲害啊?都不用考試啊?那怎麽算第一名?老師直接就說你是第一名了?”

拌粉裏有油炸的花生米, 女人一粒一粒挑了放在嘴裏, 她是何雨在商場工作都極少會看見的那種女性, 黝黑, 粗糙, 仿佛是生活在一座城市的陰影裏,明明她們就在這個城市裏轉圈兒, 光卻總照不到她們的身上。

“沒考試是沒名次的, 新月, 她今天還好麽?”

“肯定好啊,也沒怎麽挨打, 就掐了下脖子,今天早上早早就去上學了,你們不用擔心她, 她呀,看著不聲不響,心比誰都大。”

這家湖南粉面館生意很好, 晚飯時間,密密麻麻擺開的飯桌上全是熱鬧,在這個嘈雜裏,時新月媽媽的聲音也很清晰。

她並不像一個人們傳統印象裏遭受了多年家暴的女人的樣子,可又讓覺得,如果不是這樣的一個性子,也不會逃走、賺錢,再用錢換來了離婚證和女兒。

在這個時候,何雨想到,如果淩晨在派出所的時候這個女人表現得更軟弱、脆弱,抱著孩子哭,是不是她就不會討厭這個人討厭到想打她。

“心不大,也活不到你去接她出來,對吧?”何雨自己知道自己說這個話是帶著火氣的。

“可不是,攤上那麽個爸,沒死都是老天爺賞的。”

何雨又氣了,是帶著疼的悶氣:

“你為什麽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兒?你帶她走不行麽?你早點兒回去不行麽?你……”

“我跟那狗雜種,怎麽說來著,同歸於盡,說不定小月沒爹沒媽都過得比現在好,對吧?”

女人的一條腿撐在椅子的邊上,她往後一靠,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根燒了三分之一的煙,再摸摸口袋,她也沒摸到打火機,轉頭拍了拍鄰桌:“打火機有麽?”

鄰桌兩位男士嚇了一跳,看看她那邋遢樣子,都說沒有。

女人於是又把煙收了回去。

何雨出了名的能說會道,被女人那麽一反問,她挑著眉看著對方:“沒人想逼你死,不用把話說得這麽絕。”

“是麽?沒人逼我死,也沒人想我活呀。你這小丫頭知道挨打是什麽滋味兒麽?”

女人單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她一低頭,何雨就看見了她腦袋上的兩道疤,一道大概三厘米長,另一道更長,隱入了側邊兒的頭發裏。

“這是用鎬頭砸的。小月身上比我強點兒,那畜生知道她小身板兒一鎬頭下去就得稀爛,都是用鞭子,用巴掌、拳頭……我去接小月的時候,那女警察一頭很黑的頭發,她哭著問我:‘你為什麽不管你的孩子呀。’我回她說:‘拉倒吧,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呀?’我第一次挨打的時候我還硬氣呢,鬧著要離婚,那一條街上沒個不勸我的,我爸媽也勸我,後來呢?誰能替我挨了打?我媽也沒救了我啊,我問誰為什麽去呀。”

雖然討厭這個女人,何雨還是在這個話裏得到了共鳴,她不知為何到了這個地步的人生,除了怪自己,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這個女人和自己不一樣,就是因為她並不把一切責任都扛在自己的肩上。

世界質問她,她也質問這個世界。

何雨的心情很復雜。

有一些話如果不說,似乎就是默認了對方的道理,但是說了,也成了自己刻薄不講理,於是,何雨看著時新月的媽媽,看著她把腿從椅子上放下去又去吃米粉。

“你總是個大人,辦法比孩子多。”這是何雨終於說出口的話。

“還辦法呢,我就三條路,報警,繼續過,跑。報警我報了,結果說流了一頭血是輕傷,我要離婚,他爸給了我爸媽兩千塊錢,我再挨打的時候這也成了我的罪狀了……你知道人能多壞麽,我再說要報警,他就能把我綁在家裏,就綁在暖氣片上,狗一樣地綁著……報警我是不敢報了。繼續過……哈,所以我就跑了嘛,哪還有辦法?不跑就得死了。”

女人低下頭扒拉著把拌米粉吃完了,掏出了一個角上貼著膠帶的手機。

“你昨天晚上怎麽說也是救了小月,這頓粉兒阿姨請你吃……我知道你也看不上阿姨,粉好吃,你就記得多幫幫小月,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