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127】

這日深夜,火滅了。

不是被人力撲滅的,而是那場蓄力許久的雨水總算落了下來。

豆大的雨水帶著涼意,將鳳儀宮澆得濕漉漉的,偏殿被燒得一塌糊塗,被雨水一打,像是潑上一層暗色的漆。

這場雨一直下,第二日天光破曉時,下的更大了。

小嬰孩無疑是脆弱的,但同時他們也擁有極其頑強的生命力。

安穩的睡了一覺,又吃了一頓飽,宣兒也恢復了精神,只是那場火災到底對他造成了一定的陰影,打從他醒來,就格外黏著顧沅。

好不容易哄睡著了,總會突然驚醒,又哭起來,許久才紅著眼睛睡下,小手還會緊緊拽住顧沅的衣襟,像是害怕她會消失不見一般。

看到宣兒這些變化,顧沅心頭就像被針紮似的,刺痛不已。

總的來說,宣兒這邊的狀況還算穩定的。而裴元徹的狀況,卻讓皇宮始終籠罩著一層厚厚的陰雲。

太醫們忙了一個晚上給他處理傷口,他渾身多處燒傷,最為嚴重的是後背。

背上生生燙壞了一大塊皮,血肉與衣袍碎片模糊粘黏在一起,焦黑與鮮紅斑駁,皮腐肉敗,得拿小鑷子一點一點仔細分離出來,不然發炎生瘡,嚴重會危及性命。

太醫們全神貫注,盡量控制著手不抖,額上沁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趴在床上的裴元徹尚有一口氣,意識雖模糊,但軀體仍舊能感受到疼痛。

皮肉被反復拉扯,牽動著神經,那繁瑣又漫長的過程,對太醫們是煎熬,對他來說更是。

待碎片處理幹凈,他的背上已是鮮血淋漓。

見狀,景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成了個淚人,崔太後也紅了眼眶面帶憂色,顧沅肅著面容端坐在一旁,無人看到她袍袖之下深深陷入掌心的指甲。

傷口包紮好後,太醫院院首神色凝重道,“陛下身上的燒傷倒是其次,頭上的傷才是重中之重……臣等檢查後,發現陛下後腦顱骨破碎,傷勢很重,情況……情況不大樂觀……”

被一同帶來的火班太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那截房梁砸下時,陛下先將小殿下推向奴才這邊,然後他再躲就來不及了,硬生生挨了一下……那房梁砸到他後腦,人當時就倒下了,梁柱又壓著他的背將衣袍燒了起來……”

頓了頓,太監繼續道,“陛下讓奴才先將小殿下抱出去,剩下三人趕緊去挪梁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挪開,將陛下救出去……”

回想那危急驚險的場面,太監心有余悸,這會兒兩條手臂還難以控制的顫抖著。

聽這描述,殿內一時陷入沉重的靜默。

顧沅垂著腦袋,纖濃的睫毛掩住眼底閃動的淚光,嘴唇緊緊咬著。

他這輩子當了個好父親,護住了他們的孩子。

可是他自己……

深深吸了口氣,她掐住手心,盡量平靜的看向太醫,聲音卻是遮不住的重重鼻音,“他能醒來麽,要多久才能醒來?”

太醫院院首難以作答,彎著腰,不敢去看顧沅的眼睛,“臣等只能盡力而為。”

半夜裏,裴元徹發起了高燒,渾身燒得滾燙,喂了藥也不管用。

顧沅拿濕毛巾給他擦身,一遍又一遍,熬紅了一雙眼。

直至翌日清晨,他的高燒才褪去,人卻還是昏迷著,氣息也愈發微弱。

顧沅強撐著精神,稍作梳洗,與崔太後一起召集徐丞相等內閣重臣,交代昨夜之事,商量接下來的安排。

“扣押戎狄使團?皇後娘娘,這會不會太過武斷了?您不是說了昨夜之事皆是逆賊昌月所為,或許戎狄那邊並不知情?”有主和派的文臣提出異議。

顧沅一襲絳紫色鳳袍,端坐在寶座之上,面色肅然,語調無比的平靜,“卿家未免將戎狄看得太過無辜,扈爾巴與昌月密謀到何種地步暫且不說,就沖他們戎狄送來的和親公主敢對陛下下藥,戎狄若不給個合理的說法,本宮決不罷休!”

說到這裏,她淡漠掃了眼殿前眾人,不疾不徐道,“各位且瞧著吧,看戎狄那邊是個什麽態度。”

議完政事,顧沅未歇上一歇,便直接往天牢趕去。

天牢修的又深又暗,從門口進去,仿若下進地獄裏。

四周陰暗潮濕,蛇蟲鼠蟻橫生,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黴味,犯人淒涼嘶啞的哀嚎聲、哭聲、求饒聲,令人瘆得慌。

審訊房裏,琳瑯頭發淩亂,抱著雙膝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聽到鎖鏈被打開的聲音,她渾身一抖,小心翼翼擡起頭去。

當看到衣著華麗,仙姿綽約的顧沅時,琳瑯愣了愣,腦子裏冷不丁蹦出“雲泥之別”這個詞。

顧沅是高高在上優雅出塵的雲,而她匍匐在地上,狼狽不堪,是永遠與她無法比擬的泥。

待反應過來,琳瑯忙起身,踉踉蹌蹌的往顧沅面前爬去,沙啞的喊道,“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饒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鬼迷了心竅,我不該勾引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