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求而不得·調香師(第3/4頁)

勸了又勸,閔大娘才松開手中的孩子,她不舍的戳戳孩子的臉頰。

孩子本是在睡,這會兒醒過來,緊抓閔大娘的袖子,不肯松手。

閔大娘說:“你們瞧,這孩子也是舍不得我……”

她話音剛落,卻聽有人道:“爺來了!”

時戟拉住馬韁,他下馬來,隔一段距離,緊盯老大娘和孩子,隨著走近,他的目光驟然留在孩子的眉眼。

像,這孩子很像蘭以雲。

尤其是四周,還充盈一種奇香,香味沁人心脾,這一瞬,讓時戟想起她往日調香的模樣。

他頓時心裏大喜,直問:“你是怎麽得到孩子的?孩子母親呢?”

閔大娘仰著頭,望男人豐神俊朗,眉梢生動,喜悅不作假,看來是不會害舟生,只是,舟生她娘……

閔大娘向他確認:“我知道您是達官貴人,只能求您不要傷害孩子。”

時戟說:“我是她爹,如何會害她。”

閔大娘松口氣:“若果您真不害這孩子,我就帶你去見舟生她娘。”

孩子還抓著閔大娘的衣服不松手,時戟很想抱一抱,聽閔大娘這麽說,忙問:“她呢?她在哪裏?”

閔大娘見男子模樣,心中難免嘀咕,嘴上也沒留意,都說出來:“若您愛之憐之,怎會任她這般可憐……”

時戟臉上的笑意慢慢沉下去。

這般可憐,是哪般可憐?

他心口緩緩蜷縮起來。

直到閔大娘帶著他,走到今日早些時候,他踩過的墳包。

那小小的,一座無名氏的墳包,孤零零地立在河邊。

“無名氏”三個字,尤為紮眼。

閔大娘盡量妥善安葬她,但是,她銀錢不多,只能為她置辦衣服薄棺木,甚至請不動別人擡她上山。

只能在她香消玉殞的河邊,為她立一座小小的墓碑,閔大娘已經仁至義盡。

時戟站在墳墓前,許久沒有動。

他在回想,他騎著馬,高高在上地踩過這座墳墓的時候,想的是什麽。

哦,他想,這是個可憐人,為了蘭以雲和孩子,他允許這個人在此地長眠。

看啊,這就是他的善心。

他善心發著發著,發到自己頭上。

真好笑。

時戟盯著無名氏的墓碑,久久都不曾眨眼,直到眼中酸澀無比,眼眶通紅,他忘記了,人是能夠眨眼的。

他的腦海裏,只剩下三個字:她死了。

死在他不知道的夜晚,葬在他不知道的荒蕪之地,魂魄飄散在四野。

時戟緩緩蹲下身。

河邊的泥土帶著一股水味,慢慢的,好像混合著鐵銹味,奇異的是,他鼻間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猶如每一次,他推開香坊,她正在調香,靜謐又美好。

時戟雙眼不正常地幹瞪著,慢慢的,伸手按在墳包上。

她死了嗎?他不信。

他做了那麽多壞事,她這麽恨他,怎麽能不報復回來,就先走一步去九泉之下。

他要親眼所見。

時戟雙手刨著泥土,圍在遠處的禁衛軍,只看那尊貴的男人,赤著雙手挖泥土,泥土嵌到他指甲裏,掀翻他的指甲,鮮血淋淋。

他全然無察,一直挖著。

淩晨的時候,天際泛著魚肚白,清冷的風,一陣又一陣的。

後來,他的動作停下來。

時戟先是笑了,不知道在笑什麽,笑著笑著,他目中出現依戀、憐惜。

透過森森白骨,他卻沒感覺到任何不適。

他握著白骨的手,他知道這裏曾經的溫度,然而現在,除了冷硬的白骨,她沒留下別的什麽給他。

良久,他動了動,他爬到挖出來的棺槨裏,合衣躺進之中。

這一刻,時戟擡眼望著日光熹微,他眯起眼,一直突突跳著的太陽穴,少見地安寧下來。

他覺得,就這樣吧,他也累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她,現在也在她身邊,只是,她是白骨,他是肉身。

讓他也變成一副白骨,把他打碎,融入她小小的棺槨。

用層層黃土,把兩人緊密聯系起來。

生前他糾結的那些東西,現在,已經變得不重要。

一起葬在江河邊,看潮起潮落,月缺月圓,以後的每個日子,他都不會缺席,也絕不會和她爭吵,她想調香,那就調香吧,只有一點,她就算想讓他離得遠一點,也不可能了,他的骨頭和她交融,沒什麽所謂。

他戎馬前半生,後半生位高權重,君臨天下,如今,躺倒在這裏,他才找到歸宿一般。

唯一的遺憾,是他死得晚了點。

時戟抽出一把小刀,盯著尖銳的刀鋒,他目中沉寂。

但只要能讓他現在就死,他或許,還來得及追上她。

或許是悲慟到極致,他的心尤為寧靜,毫不猶豫做出這個決定。

就在刀刃快刺入脖頸的時候,時戟忽然聽到一聲嬰孩的啼哭,在破曉之時,尤為響亮,像淩空一個耳光,將他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