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第2/6頁)

宴上歌舞幾何,朱琰已經記不清,他只記得自己想反反復復想把那茶杯摔碎,好教謝以雲露出失望神色的心情。

她不肯開口,那他就毀掉這東西。

可是真讓她失望,他又會不悅,反而得不償失。

如此思慮,他壓下這種無端沖動,幹脆賞下一整套的茶具,包括高腳白瓷茶壺、三只小巧的茶杯,一個玉質茶盤。

謝以雲表面上感恩戴德地收下,回頭卻把大部分茶具散出去,只留下最開始看中的那只茶杯,也就是現在放在桌子上的茶杯。

她所求不多,只是簡簡單單一個茶杯。

她所求不多,只是離開紫煙宮,離開他的身邊。

朱琰手指摩挲著茶杯,目光顫動。

他腦海裏出現反問自己的聲音:他錯了麽?

“錯”這個字,是朱琰一生中覺得最可笑的一個字,因為在他看來,凡事只有成功或者失敗,而不會有對錯之分,那時的他從來不知道,有一天他會突然問自己,他是不是做錯了。

逼謝以雲的喜怒哀樂都只隨自己而動,把她當所有物,不準她有任何異心,動輒威壓她,讓她對自己產生深深的恐懼……

從前,朱琰從沒覺得自己是錯的。

或許他曾反思過,曾認真承諾過以後再不會這樣對她,可是他打心底認為,即使再相遇一次,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脾性。

如此我行我素。

可是,在謝以雲數度謀劃離開,在她淚眼婆娑,哭得滿臉淚水時,他沒讓她走,一次次桎梏著她,甚至在她剛失蹤的時候,還命匠人打造鎖鏈,導致她登上一條死亡之路。

一環扣一環,都是他一手策劃的。

是他殺了謝以雲。

朱琰連忙放下茶杯,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把這只精巧的茶杯捏碎,她的東西,少一樣就沒了,再不會多加一樣。

驀然之間,他警覺,他原來也會怕。

怕?他仔細回味這種小心翼翼,他從來沒有小心翼翼地保護什麽,就是因為這樣,他總是太用力了,他終究親手殺死他的幼鹿,謝以雲的死,在他心中挖走了一塊,從此破漏著一個大洞,颼颼地刮著涼風。

朱琰躺在耳房那張小床上,這張床對謝以雲來說恰好,對他來說未免有點過小,他半截腿還橫在半空。

他睜著眼睛盯著面前的床幔,這就是謝以雲每天起床後、每天睡覺前看到的東西。

一頂簡簡單單的床幔而已。

朱琰伸長手,勾住床幔上垂下來的流蘇,想象著她每天起來後,流蘇劃過她臉頰的模樣,畫面是那樣鮮活,而不是一具什麽都認不出來的焦屍。

朱琰又一次閉上眼睛,腦海裏,還是那個問題:他錯了嗎?

如果他不顧母妃與朝臣的反應,堅持要了謝以雲,會不會讓她斷了那條逃出深宮的心呢?

這個假設剛出來的時候,朱琰差點又順著自己心裏頭的偏執去承認,可是,別看謝以雲柔弱又溫順,她只是把反骨藏得深,即使表面再溫順,她心裏始終不曾對他低頭。

他這麽做,只會硬碰硬,最後,把她推得越來越遠。

朱琰盯著床幔,目光閃爍,又漫無目的地想起另一種可能

如果在她執意想走,他送她到宮門口,貼心為她備上一輛馬車,是不是還有機會得到她一個主動的擁抱,讓他知道,她的懷抱是多暖和?

朱琰的手指被流蘇的一撮絲線糾纏著,勒得指頭發紅,他猛地一捏,讓痛感召回自己的思緒。

不,不可能,他絕不甘心放她走。

他松開流蘇後,指尖只剩下一個發白的勒痕印記。

再不甘心有什麽用呢?

人死了,他殺死的。

他好像四肢都泡在水裏,沉沉浮浮,寒氣侵蝕他的意志,恍惚中,他想,原來這就是掉進深潭的感覺。

他曾把能拉他一把的人推進碧水湖,現在,只有自己一個人“泡”在這種冰冷之中。

而她死了,她不會回來了。

朱琰深深蹙起眉頭,翻了個身,他抱住謝以雲的被子,她走得太久了,被子上早就沒有她的溫度。

可朱琰還是靠此得到藉慰。

誰也料想不到,在盛夏之中,滿朝文武皆敬之懼之的楚王,會蜷縮在一方小小的床上,抱著一頂不新不舊的被子取暖。

這個姿勢,與當時謝以雲睡在他床邊踏腳上如出一轍。

一整夜,床上蜷縮的身影一動不動,小小的一方地安靜得好像沒有活人。

從這過後,這間小小的耳房被徹底封鎖起來,成為整座宮宇的禁地,而朱琰因總聞到燒焦味,得了莫名其妙的咳症。

這咳症直到他肅清朱瑉的舊部,登基為帝,推行新政,一直如影相隨,甚至愈演愈烈。

可太醫院卻怎麽可找不著緣故,無法根治。

又是一年春耕之時,宮裏舉行春耕禮,皇帝朱琰帶頭,百官擼起袖子褲管,拿著鋤頭跟著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