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戳人心

張壽好奇的另外一件事是,孔大學士答應了朱廷芳的條件,卻沒有在陳獻章的講學上露頭,而且是在三皇子這個太子親自到場的情況下——十有八九是覺得那時候姍姍來遲還不如不來,於是就硬著頭皮裝事忙躲懶了——他事後就不擔心朱廷芳的報復嗎?

更何況,還在第一次講學之前,張壽就讓張大塊頭親自去刺了這位閣老一句,結果品出了一點苗頭,那就是孔大學士好像有所準備。

於是就在次日,皇帝和太後鬧翻,去奉先殿呆了一晚上的消息並沒有傳出,太子在清寧宮陪了太後一晚上的消息並沒有傳出,可孔大學士家隔壁,孔九老爺一病不起,最後一命嗚呼的消息卻不脛而走。

可在京城生老病死最多,區區一個太常博士之死根本就不算什麽,頂了天也就因為人是孔大學士的族弟,於是稍微能引起人幾分注意,可這消息卻實在是傳得太快了。因為,人死之前留下遺書,深刻反省了此前那些年犯下的種種罪過,這就著實是大新聞了。

而比大新聞更大的,就是孔九老爺把所有家產一股腦兒都拿了出來,號稱要賠補之前的受害者,此時傳出,簡直是驚爆!

孔家本來就是大族,家資豐厚,於是在京城這種房宅最貴的地方,也能夠兄弟二人毗鄰而居,屋宅數進,亭台樓閣,大氣不失精致。所以,孔九老爺才能以區區太常博士之官,在京城長袖善舞,交連無數,日子過得可謂是比孔大學士還要張揚。

而在這天下午,孔大學士人出現在內閣的時候,外人就只見人仿佛是憑空老了十歲,頭上多了無數白發,雖還不至於形銷骨立,可憔悴的臉上卻是淚痕宛然。

當然,堂堂閣老絕不會如同祥林嫂似的見誰就說弟弟那點事,別人也不敢隨便上前探問,但吳閣老和張大學士身為地位相近的同僚,卻不能裝聾作啞,勢必要上前慰問安撫。對於這兩位面和心不合的同僚,孔大學士只是木然點頭,到最後方才長嘆了一聲。

“家門不幸,可他到底是臨到末了幡然醒悟,到底兄弟一場,我怎麽也不可能維護他一個劣跡斑斑的罪人。我之前在他府中讓人治喪的時候,已經放出了話去,但凡他的家產若是不夠賠補那些受害者的,我替他拿出來!”

“都是我身為兄長一直失察,這次又管教不嚴,這才以至於他鑄成大錯!如今人都死了卻幡然醒悟,可那也已經遲了!”

孔大學士一面說一面重重捶著桌子,赫然是溢於言表的痛心疾首。而張大學士與其到底不那麽熟悉,剛剛勸都勸過了,長嘆一聲後就搖了搖頭,卻是顯然想不出自己還能說什麽,只能回了自己的直房。然而,吳閣老卻沒有走,反而依舊笑眯眯地看著孔大學士。

對於這個素來不倒翁和事佬似的同僚,孔大學士從來不敢小覷,此時見人這幅樣子,他立刻提起了十萬分精神,哪怕他臉色依舊憔悴,聲音依舊低啞。

“吳兄有何賜教?”

“沒什麽,就是有些事不能和別人說,但不能不對孔大學士你說。畢竟,你雖說沒有首輔之名,卻有首輔之實。”吳閣老滿臉的真誠,仿佛自己這話真的不帶一點點嘲諷,也仿佛完全沒看到孔大學士此刻那張比剛剛更黑的臉。

他直接搬了一張椅子在孔大學士身邊坐下,這才壓低了聲音說:“你今天早朝正好請假沒來,所以早朝之後,皇上就把我召了過去。唉,皇上昨天在奉先殿待了一晚上……”

孔大學士直接肩頭微微顫抖了一下。這要是從前,他自己沒有任何問題的時候,皇帝的問題他都能非常鎮定地對待,可現在他是內憂外患,一點都不想再遇到什麽幺蛾子。然而,聽著吳閣老用那極輕的聲音說起大皇子之死的傳言,他就只覺得腦袋轟然一響,簡直快炸了。

大皇子竟然不是仰藥自盡,而是被人灌藥鴆殺?老天爺,如果這件事傳揚開來,皇帝這個做父皇的也許有解不開的嫌疑,他豈不是要被人懷疑那個是負責下手的人?

否則大皇子怎麽會好端端在他去皇莊那邊的時候死了?

作為眾所周知的天子應聲蟲,往來乾清宮次數最多的閣老,吳閣老壓根就不在乎孔大學士那猶如針刺似的憤怒目光。他一向都很滿足於自己的定位,而對於給天子傳話的這種簡單任務,哪怕他能夠體會到背後暗藏的深意以及會招來的同僚怒火,他也完全不在乎。

“孔大學士,之前你是主動請纓去皇莊的,後來出了這樣的事情,你抱病歸京,皇上卻不但沒有怪你,反而還一再命太醫前去給你診治,又是賜藥,又是撫慰。如今有這樣的傳言流露出來,你可得仔細著。”

這意味著,自己這一次竟是和天子綁在了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