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宗師,求救

當張壽笑吟吟地帶著自稱梁儲的少年回來時,一進書房,他就發現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了他二人身上。而他下一刻就分辨出,與其說人們是在看他,還不如說是在看他背後這只比他小兩歲的少年。這下子,他頓時有些迷惑了。

難道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

沒錯,就剛剛在凈房前頭的對話——雖然這談話的地點他想想也覺得很詭異——他已經從梁儲口中套出了很多情況,包括人家中有四兄弟,等到過了臘月也就是明年正月時才十六歲,師從陳獻章不過一年,因為這位赫赫有名的白沙先生回鄉也就這點時間……

可就梁儲所言的這些話,卻似乎並沒有讓眼前這些倚老賣老的老頭子都關注這少年的理由。想到這裏,他心念一轉,很快就意識到了一點,那就是這看似多話且性格有些跳脫,耐性不夠好的少年,其實並不是絲毫沒有城府,剛剛看似無話不說,其實還是隱瞞了一些東西。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葛雍笑著招呼道:“叔厚小友這是回來了?我剛剛才對眾人說,你少年中舉,雄姿英發,足可見長江後浪推前浪,一山更有一山高。只可惜你老師今年不打算應試,否則這師生應試,卻也是一番佳話!”

張壽可知道,這年頭的科場有多困難,別看他家裏住著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舉人,那是因為他如今的地位加成,這才能夠往來無白丁,不然,你看看公學那一群學生,看看四皇子和小花生蕭成認識的那個同學的大哥,那可比梁儲要大得多,結果卻還剛剛打算去考縣試……

別說秀才了,沒有通過縣試考核的讀書人,那根本就連個童生都談不上……

因此,他也忍不住轉身多打量了梁儲兩眼,隨即笑了一聲:“梁賢弟剛剛說了不少,卻唯獨忘了告訴我,你是今科的應試舉人,這也實在是太謙遜了吧?”

“興許不是謙遜,而是他怕在張學士面前談及功名,到時候徒惹不快。”一旁某個老夫子突然插了一句嘴,而話一出口,他就意識到了自己這話直接把張壽和梁儲一塊得罪了進去。然而,他正想要補救一二,張壽卻已經慢悠悠地開了口。

“我從小開蒙晚,經史甚至連粗通都談不上,所以從前在半山堂給學生講史的時候,也不能按照朝代變遷連著講下來,只能挑一些我很熟悉的片段拿來講。故而這功名二字,我這輩子是不指望了,可是,對於梁賢弟這樣少年得志的英才俊傑,我還是很佩服的。”

說到這裏,張壽就笑看著粱儲,微微點了點頭道:“梁賢弟剛剛和我結識,之前在外頭始終避而不談自己,卻在大談特談自家師長如何博學謙遜,孝順親睦,精擅琴藝,聽得我都不禁對白沙先生更加心生敬仰。”

陳獻章剛剛心情幾度起落,此時聽張壽借著梁儲所言稱贊自己,他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從前就算有些名聲,那也不過是一隅之名,結果,葛雍知道,張壽也知道?

要知道,他此次來到京城,是因為在朝廷頗有名望的那位前國子監祭酒向朝廷舉薦了他,他感念對方一再寫信相邀,於是不得不來。

哪怕對於那樣一份舉薦,朝廷日後給他的,或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吏,可看在那位前輩一片真心實意的份上,他也會好好盡一份自己的心力,至少做滿三年之後再回鄉。

可誰曾想,七八月間只不過如試水一般參加鄉試的梁儲,竟然真的桂榜題名,於是就以見識一下會試,以及送他這個老師上京為由,堅持送了他來。而他剛剛抵達,就收到了張壽的婚宴請柬,而且還是陸綰和劉志沅雙雙背書的,於是不得已帶著梁儲往張園走了一遭。

結果,他今天又攜著弟子糊裏糊塗地成了葛府的座上嘉賓。這一切,都遠遠出乎他的預料。就為了他權衡再三,終究還是去了張壽的婚宴,哪怕他還未答應在公學講學,可原本定下的國子監講學之事,就被國子監那位現任的周祭酒給推了。

哪怕周祭酒明面上的理由仿佛很充分,但陳獻章更明白,這定然是源於張壽和國子監之間的宿怨。他對此沒有什麽怨言,反正真正鉆研學問的讀書人也不在京城。可今天的事若被眼前這些人傳出去,流言蜚語就更多了。於是,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隨即就欠了欠身。

“我只是一介書生,不敢當張學士這敬仰二字,今日葛老太師相請,我也是誠惶誠恐。叔厚他年少,今科也只是長長見識,沒有多大念想。只不過……”他突然詞鋒一轉,卻是泰然自若地說,“只不過就算科場一輩子蹉跎,也未必就代表一事無成。”

“我的老師,開創崇仁學派的康齋先生,便是平生從未下過科場。而我也是昔日第一次會試下第之後,方才慕名前去拜入其門下。論功名,他不過白身,我卻是舉人,可莫要說是我,多少進士在他面前執弟子之禮,又有多少人能憑借功名,憑借官位,睨視於他?”